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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七章 只恐西風又驚秋 文 / 米可麻

    子規先是一愣,聽清後便說:「老爺說笑了,奴才只會做鍋燒肘子,東坡肉?奴才爹爹從未燒過這樣菜,奴才也不會做。」

    儒定鬆了口氣,心想東坡肉是杭州名餚,你一個濟南府人,會燒才怪。

    懷陽這才微微笑了,又再撫鬚說道:「罷了,你炒個蹦雙脆來吧,我只吃個火候菜,看看你灶上功夫如何。」

    子規俯身稱是,急忙領命而去。寧娥略寬了寬心,眾人見老爺有了笑意,席上氣氛也就鬆快許多,少嵐到底年幼,熬不住先開了口:「安伯父,怎麼想吃東坡肉了?那油膩膩的,又甜。」

    芩如見這孩子倒心實,先在懷陽身後抿嘴而笑,乾娘覺得此時開口,正好一洗先前的尷尬,便說:「嵐哥兒,你哪裡知道,東坡肉,是老爺試那丫頭呢。」

    少嵐不解,金徽上前,對他低語幾句,聽完後他大睜眼睛,一聲拖長的哦,讓眾人都笑了起來。

    寧娥靜默已久,覺得臉上有些燒似的,想開口也說點什麼,卻找不到個好由頭,見乾娘先說笑起來,也勉強笑道:「到底是乾丫頭,見多識廣的。」

    儒定接著便說:「今日美景佳餚當前,怎可少了妙音助興?父親,咱們家清音館裡那班小戲子們,聽說最近倒練了幾隻新曲,要不要傳她們過來,唱幾支消消食?」

    懷陽不置可否,似在可與不可之間,乾娘再次接上來說道:「要她們做什麼?現成的人在這兒呢,蘇姨娘一把好嗓子,唱幾支來聽聽,豈不正好?」

    儒定回頭怒瞪其一眼,乾娘輕哼一聲,只作不見。

    那桌眾人剛才坐好,聽見這話,蘇姨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摟著伍兒,滿臉通紅。

    這時懷陽發話:「伍兒過來!」到底是孩子,聽爺爺叫自己,便跑了過去。懷陽招手將其攬過來坐於自己身邊,給他個棗圈兒,又說道:「聽你姨娘唱一支好的。」

    儒定慢慢靠回椅背,將面前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乾娘示意金徽挾起個鮮李,接過後放進嘴裡,滿頭的金海棠頻頻輕點,也隨著主人洋洋得意起來。這時腳下便鬆了勁,孫四家的慌得趕緊將手收了回來,見無人注意,呲牙咧嘴地退了出去。

    蘇姨娘淒婉地站著,下人早將琵琶送了過來,她一手接過,復又坐下,輕舒玉指,唱了一曲【節節高】:

    漣漪戲綵鴛,綠荷翻。清香瀉下瓊珠濺。香風扇,芳沼邊,閒亭畔,坐來不覺人清健。蓬萊閬苑何足羨。只恐西風又驚秋,暗中不覺流年換。

    其箏對面坐著,清楚見到蘇姨娘眼角欲滴的淚珠,她不忍再看,一旁的瑞姨娘,早已將臉別過,用手帕摀住臉,不出一聲。

    懷陽閉目聽畢,也將自己面前的酒飲盡,讚了一聲,又給伍兒挾了塊紅糟鰣魚,笑說:「來來,我伍兒多吃點,多吃長得高,像你父親一樣,可好?」

    儒定只顧飲酒,並不開口,乾娘這時偏笑道:「伍兒,到娘這兒來,給你個好東西玩。」說著從袖口裡掏出只小小的白玉魚形扇墜來,放進他的小手裡。

    伍兒以手輕撫,樂得直叫:「娘,娘,你看,這小魚兒可真跟活得一樣!」說著不等乾娘答話,就一溜煙跑到蘇姨娘面前,獻寶去了。

    儒定見了一笑,不等乾娘開口便說:「伍兒,你可收好了,說不定你大娘一反悔,不給你好玩意,倒給你一通好打呢!」

    懷陽見儒定似已有幾分酒意,也就不再多說,笑笑便罷了。

    寧娥猛一見那墜子,心裡一驚,再一想,一個主意襲上心頭。她轉身對琴絲耳語幾句,琴絲點頭而去。

    這時子規拎著食盒趕到攜芬榭,芩如不經意回頭見到,對懷陽說道:「老爺,你才點的蹦雙脆怕是到了。」

    懷陽示意上來,子規將菜端上,低頭站在一旁,等其嘗後示下。

    懷陽眼光一掃,說道:「用得是牛肚和雞胗?」子規點頭稱是。

    芩如挾起塊牛肚,懷陽一嘗,不覺點頭,再試雞胗,竟自微笑起來,讚道:「果然好手藝!看這兩樣原料,皆剞刀成菊花狀,方便翻炒和入味,刀工可見一斑。牛肚用肚領,已是妙選,炒得且不過老,雞胗正是火候,吃起來爽脆不滯牙,我這等老人吃著,牙口都不費力,這便可知,你不僅刀工好,灶上武火功夫確是也不弱。」

    子規只管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她是喜是悲,不過當然了,被老爺當著這許多主子下人開口這好一番讚的,還能不歡喜?

    寧娥這時便湊趣說道:「老爺既如此喜歡,不如將子規調了去您的小廚房,日日伺候著您,可好?」

    懷陽尚未開口,芩如插嘴說道:「罷了,老爺平日是不愛魯菜的。還是將她留下在大廚房吧。」

    懷陽見她如此一說,呵呵一笑,接嘴說道:「是啊,我不要她。儒榮媳婦兒,這次你果真挑了個好人兒上來,眼色不錯,就讓她留在大廚房,上灶吧。」

    寧娥欣然一笑,答道:「老爺這樣誇讚,寧娥實愧不敢當。這家管得好了,是大家共同齊心,轎子抬得好;若是這裡那裡有了不是,便全是我寧娥花了眼,走了神,錯了手,也望大家擔待吧。」說完招手喚來書桐,低聲說道:「跟謝塹家的說,賞子規。」琴絲會意,將子規帶了出去。

    懷陽依舊笑著,點頭而已。

    乾娘將面前的酒,仰頭就是一盡,放下杯就說:「果然痛快!好酒怎能無好曲?蘇姨娘,煩你,揀那好的,再來上一曲吧。」

    儒定不耐已極,正要開口,卻一眼瞧見芩如耳邊那一對翡翠墜角兒,又在輕晃個不住,知她是好意,提醒自己別一時衝動上來,敗了父親的興。無奈他只好強按下性子,又命身後站著的玉屏:「斟酒!」

    琵琶聲起,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蘇素素慢啟歌喉,清唱一曲【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劃盡還生。

    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

    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

    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

    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

    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

    人聲漸停,曲音慢止,蘇姨娘用琵琶遮住臉,一旁的其蘭遞過來條手帕兒,蘇姨娘接過來,暗中拭淚。

    琴絲這時帶著吳申家的進來了,懷陽見了,奇道:「怎麼?還為那丫頭的事兒?」

    寧娥見問,便站起來回道:「回老爺,不為子規。原是最近,有掃園子的婆子在園子裡聽雨軒附近地上,撿到個扇墜子。像是爺們用的東西,不像是園子裡姑娘和媳婦兒的,二爺那時又尚未回來。所以便讓吳申家的查了查,又命吳申將外面小廝也一併查過了,但並無收穫。」

    懷陽聽了,沉默下來,乾娘卻突然出了神,盯著眼前那酒杯發愣,似有什麼心事。

    寧娥說著便示意吳申家的,將那扇墜拿了出來,大家一看,不免齊出驚聲,少嵐搶在頭裡說道:「這不是,剛才二嫂給伍兒的那個?」

    寧娥不說話,只看懷陽臉色。

    懷陽看著乾娘,尚未開口,乾娘便如從夢中醒轉過來一般,注視那扇墜驚呼道:「我道是去了哪裡,原來,落進了園子裡。」

    懷陽收回眼光,儒定這時開口:「怎麼是你的?好好的,你帶這個東西去園子裡做什麼?難不成準備賞給那園子裡的婆子?」

    乾娘訕訕笑道:「我原忘了,前兩日,我娘家二哥過來,給我送了點東西。他人沒進園子,讓長勝送過來的。」

    儒定酒高撐臉,這時便大喝一聲:「什麼?長勝是外面跑腿的奴才,你讓長勝給你送東西?你是什麼身份?你還有點大家的規矩沒有?」

    懷陽揮手止住儒定的話頭,卻依舊沉默不語。

    乾娘忙也站了起來,對懷陽說道:「請老爺贖罪!二哥正巧船行至清西縣碼頭,便想著給我帶點東西過來。誰知在路上遇見個朋友,喝了幾杯,誤了時辰。若親自過來拜訪,又怕誤了船,正巧孫嫂子家的長勝在街上行過,他是識得的,便將包裹交於他。本想,讓他帶給孫嫂子,再送給園子裡。誰知,正值午晌,廚房裡一時找不出個人送進來。長勝怕包裹裡有些什麼貴重東西,放在家裡總不敢放心,只好,只好自己送到園子裡來,交給了錦笙。」

    儒定一聲冷笑:「二哥果然架子大,過門而不入是也。」

    乾娘知道這事是自己無理,不敢回嘴,只看著懷陽。

    懷陽不甚著意,對儒定說道:「不可這般說話,張老爺剛點了兩淮巡鹽,正是公務繁忙之際。張家二少爺一向是跟著父親,打點公務事宜的,這次也定是有了要事在身,才不能過來。不可以小人之心,度那君子之腹。再說,咱們現退居縣裡,求的,正是清閒自在,張老爺和二少爺此時正是火油熱烹之時,哪裡會有閒情雅致,來這園子裡逍遙快活呢?」說罷便微笑起來,臉色如常,只手指輕捻鬍鬚,似並無不妥之意,芩如見了,心中暗自搖頭,老爺你向是心口不一的,這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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