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何處探得入庭樹 文 / 米可麻
封太太重提起舊事,卻見滿屋一干人,除了其箏聽聞後,稍有感懷之外,竟再無一人有響應之意,心下淒然,明知已是無力挽回,抬眼又見乾娘已有不耐神情,只得掉轉口風道:「瞧我這家主婆當的,竟只顧著說話了。我們封府雖比不得你們安府,卻也有個破園子,這幾日樹蔭漸長,那邊有片竹林下倒涼快,不如就去那兒說話,可好?」
乾娘不等別人說話,自己便第一個站了起來,直向屋外走去,嘴裡說道:「那敢情好,久坐著,腰也酸起來了,封太太,且去瞧瞧你家園子去。」
於是眾人由封太太領著,慢行入園。一路上,倒也有些許好風光,封家園子確小,且並無大氣設計與園林風範,不過是於那樓台亭閣間,依序種了不少花草樹木,圖其填空罷了。只是,到底是暮春,花草榮盛,卻也有些媚人之處,且園子建得久了,有不少林木高大古樸,竟是安府也難以企及的。
寧娥走近一棵盤根錯節的古松旁,用手撫摸樹幹,感歎幾聲,問封太太道:「這樹,怕是有不少年頭了吧?」
封太太點頭道:「可不是,還是老太爺的父親,剛買下這園子時,命人種下的,到了如今,確是有不少年頭了。」
其箏上前湊趣道:「想是封府福氣大,這樹長得倒好,歷經這許多年,愈發青翠,人說松柏貴老而賤幼,想來封府這棵松樹,竟是個寶貝了。」
其蘭一旁聽了,便吟了一句:「直氣森森恥屈盤,鐵衣生澀紫鱗干。」
乾娘以手指尖抵過那樹幹,突然開口道:「看這樣子,竟比我們安府那幾棵還要老些。」
封太太不語,肚子裡卻好笑起來,當年種這樹的時候,你們安府還不知道影兒在哪兒呢!
寧娥也不再說話,又向前走去,眾人便跟上,不提此事。
不過頃刻,竹林出現眼前,原來,是座小亭後面,空出來的一片閒地,種上竹子,倒也應景。封太太先已叫人將茶送至亭內,這時便讓眾人入亭內納涼小憩。
寧娥先打眼細看了看身後竹林,才對封太太說道:「你封府這園子,竟是塊肥地,我看這竹子長勢,不像是久栽的,略嫩些,只是,倒竄得這樣高了,且又密盛,已然是成林之勢了。」
封太太笑道:「這是前年種下的,老爺說那塊空地總這樣閒著,今年叫種這個花,明年又種上那樣,也不見長久,不如都種上竹子,怕還能長遠些。」
瑞姨娘驚道:「是前年種下的?不過二三年工夫,竟長成這樣了?」
乾娘不滿道:「瞧你這蟄蟄蠍蠍的樣子!不知道就別開口,說出來惹人笑話!我在家時,便聽我父親說過,種旁的樹,若求其成蔭成片,只怕久經長年方得,唯有竹子,那是移之成樹的。封太太,不知,我聽得可對?是這個理兒不?」
封太太還是笑道:「安二奶奶的父親,是當下名聲正響的兩淮巡鹽張大人,自然是學識過人,說出來安得有錯?的確竹子是長得快些,不過我們老爺善於調養,也是一因,不然這園裡種種花草樹木,哪得這般窈窕愛人?」
瑞姨娘無意間開口,卻不料吃了乾娘一句,滿面通紅,尷尬不已。其蘭看在眼裡,又見乾娘因了封太太的話甚是得意,心下不快,這時便開口道:「封太太說得有理,想是封老爺知花木生長之情,善於因時因勢而為,方得園內如此佳情。只不知,這竹子種植,有何訣竅?」
封太太娓娓道來:「常聽老爺說,舊傳有訣:種竹無時,雨過便移,多留宿土,記取南枝。」
其箏在心中默默記過,又想了想,開口道:「不錯,雨過方可多劉宿土,困泥粘水則濡,而多取宿土,只為防傷根而已。封老爺果然是知花木之理,善體其情的。」
伍兒聽了這半日無聊種竹閒話,早已不耐,又見桌上無可吃之物,玩性上來,掙開蘇姨娘的手,沿著竹林邊,一溜煙向後頭竄去。
蘇姨娘見了,急叫道:「伍兒快來,往哪裡去?仔細有蛇咬你!」
乾娘白了她一眼道:「好好的,你咒他做什麼!小心唬著他!」說完示意錦笙跟過去。
不過一會兒,錦笙牽著小人兒的手,領他回來了。只是,錦笙面色有郁,且不止瞧乾娘臉色,封太太眼尖,一眼看見,卻不說話。
蘇姨娘將伍兒一把摟過來,輕拍他小臉一下道:「跑哪兒去了,外人這裡也這般胡鬧,仔細我告訴你爹,看打不打你!」
伍兒年幼不知事,這時竟開口道:「娘,我才看見我爹了!在後頭那花廳裡,一班小戲子們唱得正熱鬧,爹爹也在那裡坐之後,正摟著個……」話音未落,寧娥急喚道:「伍兒過來!大伯母這裡給你香茶!」
乾娘心裡明白過來,卻是有氣無處洩,只好對伍兒怒道:「不知禮的東西!快用那香茶佔了嘴,整日裡不是到處跑就是亂嚼事非,回去定告訴你爹,叫他教訓你!」
伍兒灰了臉,不敢再說,拿了香茶,悄悄移回蘇姨娘身邊。蘇姨娘心裡酸疼不已,眼裡滿包著淚,也不敢說一個字。
其蘭正待開口,芩如說話了:「日頭好似沉了些下去呢!」
寧娥抬頭看看,忙對封太太道:「天這早晚了?我們也來了不少時候了,是吃也吃過了,喝也喝過了,逛也逛夠了,該領的,都領了去了,叨擾這半日,也該回去了。老太太那裡,煩封太太說一聲,就不去道別了,她老人家身體不好,別再煩她動神動氣的。」
封太太點點頭,站起來,領眾人出了園子,又著人將下房的子規和杜鵑喚了出來。安府眾人再至前門,依次上車,封太太再三謝過,見那車隊走遠了,才進門去。
書桐等車剛行動起來,便揪了身邊子規一把,嘴裡狠道:「好丫頭!竟有這膽子,在滿府主子面前弄鬼!」
子規哎喲叫了一聲疼,憨笑道:「姐姐到底說什麼弄鬼?我不明白。」
杜鵑這時已緩了過來,只是靠著子規,卻一言不出。
書桐看了兩人一眼,哼一聲道:「杜鵑,你可別裝死,今兒若不是子規,怕是此刻你已到閻王那生死簿上報過到了。今後,子規可就是你再世父母了。」
杜鵑的眼淚順著臉頰,一點一點地滑了下來,她低聲說道:「書桐姐姐說得極是,我杜鵑,今後就是做……」子規一把摀住她的嘴道:「若是我有了難,你也一樣不會不理,你我,跟書桐姐姐,大家都是姐妹,又何必說這種話。」說罷便抬頭看了書桐一眼。
書桐見此,心下稱服,嘴上道:「看來子規確是個重情重誼的人。我沒交錯人。」
子規這才放心,書桐對她低語道:「今日這事,大奶奶是一定要弄個明白的,她剛才不說,只為混過去,全了安府清譽。待回到府裡,定要從頭審你。」
子規也低頭,悄悄對書桐耳語了幾句,書桐邊聽邊點頭,最後歎道:「原來是她?!料不到她也有這種心思,原來在園子裡見她,只是不聲不語的。」
子規也歎道:「想是為以後生計打算,園子裡的丫頭,不比各房,除了打發出去配人,還能有什麼出路?」
書桐想了想,對子規道:「一會大奶奶問起,我便這樣回她。你只管放心,回去好好照顧杜鵑,歇息便是。如你剛才所說,大家都是姐妹,彼此關照,自是應當。」
杜鵑聽聞此言,扶著子規,滿眼帶淚對書桐道:「杜鵑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竟有二位姐姐這般庇護,今後若得報,杜鵑定要想報,若姐姐們福氣大,此生不得報,下輩子做牛做馬,杜鵑也定會相報!」
子規忙替她拭淚,書桐也安慰幾句,杜鵑方才平復下去。
一時眾人及府,皆回各房休息。
攏香院裡,琴絲接過綺墨熏好的家常湖色綢繡淺彩葡萄玉蘭花卉紋長衣,替寧娥換上,又看看了鏡中的人影兒,開口道:「大奶奶,今日封太太那簪子,可來得稀奇。」
寧娥自己瞧了瞧鏡子,以手試那花紋細度,又整整衣內白綢桃紅滾邊領口,卻不說話。
琴絲見她並無反應,又試探著說道:「封太太那簪子,說是咱家太太給的,鑲暗紅瑪瑙五蝠捧壽金簪。咱家太太的東西,都是精工細作,不是宮中樣式,便是坊間精品。五蝠捧壽,那蝠子翅膀雖如那丫頭所說,有所突出掛磕,卻都是打磨過後,圓潤滑手的。再者,咱們府中,且不說主子,就今日丫頭們的衣裙,也都是**成新,主子們賞的。那綾羅刺繡也皆是精品,既無磨損也無毛刺,如何能掛住簪子?」
書桐正站在寧娥身後,替她整理裙上摻金珠線玉色穗**絛,聽聞此言,急行上前,跪在了寧娥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