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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弱槐竟得抵風雨 文 / 米可麻

    寧娥見封太太安然端坐於上首,品著茶,心下便知,今日這事,對方是絕然不肯輕輕放過了。也難怪,封府對安府,對安老爺,早已是憋了一肚子不滿與怨氣了。

    自老爺高昇,封府便再能不如從前般相待,跟太太相處起來,也漸有自慚。只是太太到底宅心仁厚,且當封府是有恩於安府,從不計較,只如當年般對待,外人面子上看來,只當兩府相交仍厚。太太沒了後,安老爺再無遷就之意,往來也漸減,到了如今,便是只有每年封府老太太過生日,才遣安府女眷過來一次,權作未忘之態。

    只是,到底還是冷落了下來,外人也看出苗頭,風言風語地,都說封府現在如何能同安府相比,安老爺自是嫌棄對方,不肯再與之深交。安老爺從不對此事多提一句,只是,行事做為,還是洩露了他的心思,淡了,便是淡了。

    封府對此自然心知肚明,若論錢財,安太太早已回報不止百倍,可兩家的心,自安太太沒了,再沒能攏在一起了。

    寧娥心下犯難,抬眼見滿屋子安府封府的主子下人,都直愣愣地看著自己,望自己能妥貼處置,可自己心裡明白,今日,是再難有萬全之策,能保安府清譽了。

    她看看乾娘,對方正在細瞧手裡新塗上色的指甲,又再看看地上瑟瑟直發抖的杜鵑,最後看了看芩如,芩如對她微微點了點頭。於是寧娥把心一橫,便準備開口了。

    子規正急得無法,她知道寧娥若一開口,杜鵑必死無疑,可此時自己還能怎麼做?突然,她眼角餘光見到那人輕微動作,只這一下,她不再理會別的,立刻竄到屋子中央,衝著寧娥就跪了下來。

    寧娥見竟是她,心下暗叫了一聲不好,嘴裡卻強撐著問道:「怎麼?打算招了不成?」

    子規低頭回道:「大奶奶,封太太。奴才與杜鵑一同進府,對她為人再清楚不過。杜鵑是沒見過世面,卻不是那不知理的人。她絕對不會拿別人的東西,更別提在這裡,有這個膽子,拿封太太的東西了。剛才我一直在她身邊,看著她,她沒彎過腰,伸過手,如何能拿那簪子?還請大奶奶,封太太細想,冤了杜鵑事小,讓外頭人說安府,封府仗著權重,壓服下人,壞了兩府聲譽事大。奴才這命,原也是大奶奶救過,因此才敢冒大不韙,當著滿屋主子,進上此言。還望大奶奶,封太太,明察才是。」

    寧娥心進略寬了一下,卻依然還是揪著,開口道:「你說不是她,那究竟是誰?好好一要簪子,不會自己長腳走沒影兒了吧?」

    封太太好奇起來,卻問:「這丫頭是跟大奶奶的?怪倒說起話來,似那豆子下銅盆,口風爽利,且是句句有理有據,我竟駁不過了。」

    乾娘依舊看著自己的指甲,淡淡道:「她可不是大奶奶的丫頭,只不過是個廚房裡的丫頭,跟著來逛逛罷了。不過,大奶奶慣會帶挈人的,看她這麼能耐,指不定哪天,也就跟了大奶奶去了。」

    寧娥不理會二人閒語,只盯著子規問道:「莫非,你知道簪子下落?」

    子規抬頭,對寧娥交會眼神,慢慢答道:「簪子不會自己跑掉,丫頭們沒人敢拿,那廳裡也沒尋見,奴才想著……」

    寧娥將身子緩緩壓下,彎腰對地上的子規說道:「依你說,是主子們拿了?」

    封太太失聲而笑,心想這丫頭竟有這個膽子,我且不敢說這話,你倒在這裡說出來了?嘴上便道:「這裡除了我,俱是安府主子,你的意思,各位主子放著家裡的好東西不戴,倒看上我那不值錢的破玩意兒了?」

    芩如心急,直向寧娥使眼色,讓她快些了結此事,再說下去,不成笑話了?難不成為了個丫頭,毀了主子的聲名?那老爺回來,如何開交?!

    子規跪於地上不慌不忙道:「大奶奶錯會了奴才意思,奴才的意思是,各位主子和主子的姐姐們,都是錦緞刺繡衣衫,聽封太太才剛說起,那簪子是五蝠捧壽花樣,奴才想著,蝠子翅膀,原是有些牽磕的,也許,簪子從那桌下各位主子的裙角里滾過,被哪位主子裙子上的刺繡花頭掛住了,隱了進去,所以才尋不著,看不見的。」

    一語既出,四座俱驚,眾人皆起身,環顧自己裙下。芩如正站起身來,剛剛牽起自己的裙角輕抖數下,便聽得叮噹一聲響,暗光閃過處,一根細細巧巧,五蝠捧壽金簪滾了出來,打了幾個旋兒,落在子規面前。

    封太太倒吸口氣,猛地向後,一下子倒回椅子上,右手直摀住自己胸口,說不出話來。寧娥且不看她,也慢慢坐回自己座位,手卻接過琴絲遞上的一柄粉彩紈扇,輕搖了起來,剛才背後被驚起的一身冷汗,便在這手掌搖曳的頃刻之間,消散不見了。

    子規將簪子捧起,跪行至寧娥跟前,垂首奉上。寧娥示意書桐接過,送到封太太面前,又說道:「封太太瞧瞧,可是這東西?可碰壞了些不成?」

    封太太不看,只讓身後丫頭接過來,強堆上笑來道:「正是。想不到,這小小一根簪子,竟鬧了這一場好的下來,險些壞了兩府交情。我原說了,也不值什麼,只是,這東西是你們太太當年所贈,如今你們太太走了,再無人……我便日日戴著它,當個念想。」說到後來,究竟說不下去,舊人舊事湧了上來,種種委屈堵住了她的口。

    寧娥反勸道:「封太太不必為這等小事掛心,這如何能損我等情誼?太太在時,是這樣,如今太太走了,我們在這裡,也是一樣。若說我們人小言微,但盡各人氣力,也就是了,封太太是明白這個理兒的,又何必傷心?現時簪子也找到了,倒是將此事揭開過去便罷了,大家還同以前一樣,別落了心結才好。芩姑娘,你說我說的,可對?」

    芩如正被那簪子如何竟從自己的裙間滾出,鬧了個頭暈,站著發愣,些時聽見寧娥這話,方才反應過來道:「大奶奶說得正是,大家且都坐下,再嘮些故事才是。難得今日一聚,可別壞了心情。」

    乾娘笑著坐下,又道:「封太太,你瞧我們這府裡能人可多?」一句話說得芩如臉紅起來,原來自己是什麼身份?竟使喚眾人坐下?

    乾娘見她臉紅,方才接著說道:「那地上的丫頭,可不就是能人一個?旁人想不到的,偏她就能想得出,倒也怪了,還真就讓她尋著了。」

    封太太與寧娥且聽出乾娘話中意思,這簪子尋來得蹊蹺,只是簪子既已在手,封太太知寧娥是決不願再重提此事的,自己不如順水做個人情也罷,當下也開口道:「安二奶奶說得是,剛我就說,這丫頭行事利索,大奶奶若有機會,多提攜她才好。」

    乾娘原意是引著封太太再往下細究的,不料對方竟說出這樣話來,自己白白托了子規一把,心裡生氣,翹起嘴來,再不說一句。

    寧娥見封太太這樣說,又見乾娘生了氣,心裡痛快,嘴上便說:「封太太這話不假,我也看這丫頭好,日後有機會,該當重用。」子規想不到,今日自己險中一搏,竟得此喜,正在心中雀躍,卻聽寧娥又說:「不過,這丫頭灶頭手藝甚好,眼下廚房裡又缺人,且先放著吧。子規,你去瞧瞧杜鵑,我見她倒有些不好,別是嚇著了。」

    子規心裡一沉,原來自己一時忙著,倒忘了杜鵑了,趕緊回頭一看,竟見她倒伏在地上,一氣不出。

    子規急撲過去,將杜鵑扶至自己懷裡,又以手探了探對方鼻息,略放下心來,對寧娥道:「回大奶奶,杜鵑昏過去了。」

    寧娥慢搖紈扇道:「可憐見的,你且向封太太求個地方,給她歇息下,喝口水下去,就沒事了。」

    封太太向身後丫頭吩咐道:「帶她們去下房,給弄些茶水果子吧。」子規與那丫頭聯手,將杜鵑扶了出去。

    寧娥繼續搖著扇子,若無其事道:「今日熱得很,說起來也是到了時候了,封太太可這樣覺得?」

    封太太強顏歡笑道:「可不是,看你直搖扇子,我也熱起來了,」說著,便說丫頭也去取扇子來,又拿過那支簪子,重新插進頭上,這才又開口,卻是對其箏道:「才各位送來的壽禮,我替老太太謝過。說起來,前日老爺已是送了不少,今日二爺又帶了些上門,各位還這般客氣,我們老太太說了,竟擔當不起。尤其大小姐的禮,哪裡是我們這樣人家受得起的,用得著的。」

    其箏聽了這話,頗感心酸:「封太太如何說起這話來?當年我娘,若不是封太太相助,早不知過到什麼角落旮旯去了。我雖當年幼小,卻也是親眼所見的。」

    封太太以帕子拭眼道:「箏丫頭,我如今看著你,竟如當日你娘一樣。」

    乾娘一旁干坐,見封太太但凡說話,便是嚼這陳芝麻爛谷子,心下早已不耐,再加上剛才的事,竟讓子規輕輕解去,寧娥落了個痛快,更是不忿,心裡煩悶,人也就坐不住,眼睛直朝屋外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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