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先知風起月含暈 文 / 米可麻
話說大廚房裡,眾婆子丫頭們齊在爭食乾娘不用的早飯,卻忽的聞聽綺墨在外急喚:「子規!」
子規因見不得那起人輕狂模樣,便去後頭櫃子裡尋上回煨檳榔的罐子,聽到綺墨的聲音心中不免好奇,才回來的,又叫?
綺墨不理會眾人眼光,懷裡抱著個青花纏枝蓮紋雙系蓋罐,直入裡間,一把拉住子規道:「快收了這白梅檀香水!好生放在那櫃子裡,今兒晌午做些梅花湯餅侯著!」
子規聽見,先是一愣,過後立刻反應過來:「姐姐,可是大爺要到了?!」
綺墨笑得見牙不見眼,只顧點頭,那邊眾人聽見,也嘩啦一聲湧了過來,一疊聲地問:「真是大爺要回來了?幾時到?」
綺墨將滿面的笑容略收了收,又掠了掠頭髮,清了清喉嚨,方才開口道:「才跟著大爺去京裡的長嶺回來報,說是大爺已到縣城郊外的驛站,離府裡不過二個時辰路途,可不是晌午就該到了?大奶奶的話,依上回說的,將大爺愛吃的幾樣菜做了,再添些老爺,二爺二奶奶的菜,中午在園內花廳擺酒,要替大爺接風呢!」
聞聽此言,眾人炸開一樣地散去,各個忙得不堪,亂成一團,有去前又顧後的,有忙左又尋右的,宋媽媽不滿地喊了幾嗓子,也沒人理會,直互相撞了好幾個腦袋方才罷休。
子規見如此作亂,倒好笑起來,綺墨也笑,卻對子規道:「大奶奶吩咐,讓你好生做,大爺就愛那幾道菜,去了京裡那麼久,怕是早就惦記著了!」
子規忙俯身稱是,又笑對綺墨道:「姐姐這幾日怕是要辛苦了,不過大爺回來,真真是喜事一樁啊!大奶奶一定高興壞了!」
綺墨笑道:「那可不是,自聽說大爺要回來,大奶奶連著幾日都沒睡好覺,今兒晚上,怕是能高枕無憂,好好安睡一覺了!」
二人同時笑了起來,子規面上歡欣,心中卻在暗想,高枕無憂?只怕難說吧?
綺墨見無事,便對子規道:「我也該走了,院裡此時事情正多,忙壞人了,去晚了大奶奶倒沒什麼,琴絲那蹄子的嘴可不是好受的!」子規笑著點頭,將她送至門外,見人走遠了方回。
杜鵑這時倒冒出頭來,湊到子規身邊笑道:「大爺回來了!」
子規以指頭點了對方額頭一下:「是了,馬後炮倒放得響了!」杜鵑不好意思,嘿嘿笑了起來,子規不再玩笑,正色對杜鵑道:「別鬧了,這會兒事多,你快去玉液池邊,叫船娘采幾朵新鮮蓮花嫩房來,快去,要揀好的,就說大奶奶要用的!」
將杜鵑打發出去,子規方安下心來,打開綺墨方才拿來的罐子,一股清香溢出,若有似無,只在鼻息間縈繞,久久不散。
宋媽媽從子規身後探出頭來,望了望,開口道:「聞見這味兒,就知道是大爺來了,自小大爺就愛這東西。」
子規回首一笑,對宋媽媽道:「有什麼典故?好媽媽,說給我聽聽。」
宋媽媽笑著走到灶頭前,將火頭壓小些後,方才開口:「大爺最愛白梅,自打從一本什麼書上看到這做法,每年到了冬天就要去園子裡梅圃那兒,取新鮮開出來的白梅花朵兒,回房後再浸在撒了上好檀香末的水裡,就這水,當寶貝一樣供著,要用時取出來,親自送到咱們手裡,就怕灑了潑了,但凡漏了點滴,便是一通好罵呢!」
子規驚訝地睜大眼睛,又看看手裡的罐子,想到什麼,便又開口問道:「可是大爺這一向都在京裡,是誰收的這水?」只是話一出口,心裡就明白了過來,還會有誰?房裡原先幾個丫頭都出去了,除了她,還能有誰?
宋媽媽搖搖頭,又道:「要說,大奶奶對咱們大爺,真是沒得說,這水年年收,年年新鮮,可惜,也是年年浪費,不過今年到底心虔,怕是感動天神了,才讓這水有了用途。」
子規不再說話,就用那寶貝香水,和上面,作出面皮來,再取出梅花模子,一轉眼,幾十朵白梅,開在桌上的青花松竹梅紋碗裡,待上席前,清雞湯內煮熟即可。
正當此時,杜鵑手裡拿著嫩蓮蓬回來了,子規忙接了過來,輕拭乾淨,截底剜穰,留下孔,注入酒,醬,再將以良姜,芥末,陳皮,草豆蔻,砂仁,茴香,甘草並苦杏仁,白檀末配好蒸得的犖配料丸塞了進去,最後填入早起現得的新鮮魚塊,放入缽裡,頓在灶上。
弄完二個菜,子規已是一頭大汗,手中不住地忙著,心裡卻在冷笑,好個大爺!本是浸淫在宦海官場,怕早就已是權欲熏心,竟還惦記著這些清菜不成?這本該是恬淡好古,弗趨榮利之人所食之物。記得幼時家中,父親便吩咐廚下,做過一回這蓮房魚包,食過還直歎:「不該不該,不配不配。」如今倒好,這手中滿蘸血氣的劊子手,倒竟自吃上這個了。若不是為了日後大計,子規真想一口唾液吐進去,呸!就你也配!
不過今日子規對自己倒是相當滿意,手也不抖了,心也不顫了,到底是練出來了,臉皮也厚了,嘴上說的,跟腦子裡想的,竟能各自分兩路,且還互不干擾,謊話說出來,一點不帶哆嗦。這到底是好是壞?問著自己,子規竟也答不上來。
宋媽媽見她發愣,上來輕推一把,說道:「筍子剝好了,案上擺著,你去切切,再將那絲蓴玉帶羹頓上。」子規聞言不敢再多想下去,低頭領命而去。
宋媽媽安排得當,調遣有度,一時間廚房裡人人得命,手中不歇,碗碟叮噹作響,刀板咚咚悶起,高湯咕嘟輕冒,爐上灶上火頭大開,一派火油熱烹,美食即出的景象。
正當忙時,芩如帶著綠荇進來了,宋媽媽忙上前問好,又問有何事吩咐。
芩如先細細將桌上擺好,已做出的菜品看過,略點了點頭,又道:「今兒小廚房歇火,就指著你們這兒了。老爺愛吃的菜,宋媽媽你是老人了,心中都該有數,挑細料精作吧。大爺的菜,我知道大奶奶吩咐過了,就不提了,別的也好說,只是二爺二奶奶昨兒置了氣,他二人要的菜,更要好生做出來才行,別一時晃了眼,讓人捏了錯去,氣可就全撒在你們身上了。」
宋媽媽忙點頭道:「芩姑娘說的是,倒多謝提醒。大爺可到了沒有?眼揪著就快到晌午了。」
芩如抿嘴一笑:「可不是到了,這會兒就在元平院呢,要不然,老爺趕我出來做什麼?爺們的正經事,我也懶待聽。」
宋媽媽陪笑道:「果真到了?那敢情好,姑娘是貴客,平日裡難得來咱們這兒一次,來來,這裡乾淨,快坐下歇息會子,日頭下走了這半天,怕是累壞了吧?」
芩如依舊笑著,扶著綠荇,坐在宋媽媽指給的椅子上,開口道:「我不過一個丫頭罷了,哪裡就那麼嬌貴起來了?」
小螺子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湊上前去笑道:「芩姑娘說哪裡話?咱這裡都是丫頭,就只坐著的這位不是,倒是老爺的心頭肉呢!」
芩如用團扇掩口輕笑,又道:「小螺子,有日子沒見了,倒是會說話了,人也精神起來了,到底還是這裡適合你,我說得沒錯吧?」
小螺子臉色微變,卻又堆上笑道:「芩姑娘說什麼,還有不是的?只是我在這裡,就伺候不到姑娘你了。」
芩如伸出手去,捏了小螺子的臉一把,手勁不小,小螺子一下將手拳起捏緊,芩如卻仍舊笑著道:「把你會說話的,伺候誰不是一樣?伺候得好就行了。」
子規曾聽書桐提過,芩如以扇子打她的臉一事,如今見小螺子臉上紅起一片,就知道芩如又用上這一招了,臉上堆笑,手底下卻帶著陰勁,暗中使壞。於是忙上前拉開小螺子,又遞上一鍾茶,口中便說:「小螺子別囉哩囉嗦只管說個沒完,芩姑娘該渴了吧,快快用些茶水吧。這不是我們平日裡用的,是伺候主子的茶。」
芩如微微一笑,接過茶來,小口啜著,看住子規不說話,小螺子趁機走開一邊,宋媽媽背地裡遞給她一個冷水裡浸過的毛巾,小螺子便偷偷敷在臉上。
子規見芩如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不免有些心慌,知道對方是善於使陰招的,只得強笑開口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子規身上哪裡有髒不成,只管這樣看著,讓人心裡直有些發毛呢。」
芩如繼續維持笑容,眼睛看著子規,卻對宋媽媽道:「老宋,你真是走了時運了,孫四家的被趕出去了,竟讓你撿了個漏,得了個肥差。不過,這差不是好當的,日日伺候主子口食,若主子心情好便罷了,若一日不如意了,隨便找個茬兒,你就吃不了兜著走了。這麼看來,就又不是抬舉你,倒是害你了,是不是你也得罪了什麼人,想把你也趕出園子去呀?」
一語即出,地下眾人雙雙眼睛,俱盯住子規,子規身上由不得發起熱來,雖強作鎮定,頭上還是直冒出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