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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十二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 文 / 米可麻

    眼見寧娥跌坐於床邊,說不出話來,儒榮眼帶唏噓,口氣也有所緩解:「有些事,我從來沒忘記過,你也不應該忘記。(葉子·~)你就如同你那好父親一樣,嘴上全是大道理,行出事來,卻讓人……」

    寧娥忽然插嘴道:「你們安大老爺難道不是?」語氣極度鄙夷,「當年那個好主意,難道不是他老人家提出來的?難道為首的,是我父親不成?」

    儒榮搖了搖頭:「所以,我和你是雖共在這院子裡,卻本不是為了親,更不是為了愛,只不過,是彼此都不放心,留個眼線罷了。你是個明白人,還奢求什麼呢?別再做那些沒有用的,多蠱多妒,不是你應該做的事,做出來,我反倒不信了。」

    寧娥深深地看著儒榮,眼光中全是辛酸與哀求,我怎麼不就該愛?怎麼就不能愛?有了功利在前,二顆心就再無相近的可能了嗎?就算我做到極致,也換不來你一星半點的體諒了嗎?

    儒榮說了許多,此刻似有疲意,轉身向窗外望去,窗外正當好風光,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只可惜,芳草始終還是要以驕陽為尊,不過數日,驕陽大作之時,小小草根如何抗衡?本是草根,卻又妄想成為大樹,難字便更如寫在頭頂,亦是時時刻刻懸心,不得安寧。

    子規在攏香院門外焦急等待,她好容易想到個借口,給大奶奶送些新鮮果子去!宋媽媽聽了她的話,並不反對,只囑咐她小心些,大爺在院裡呢,當然要他在,他不在,我還不想去呢!子規心下暗想。

    可是,剛到院門口,她就讓琴絲給攔了下來,接過果子就說,大爺正跟大奶奶說話呢,你就在這兒等。這一等,便是一個多時辰,院門緊閉著,裡面一絲聲音不聞。子規不免心急如焚,到底裡面正有些什麼事呢?

    正在著急無法處,就聽得院內一陣腳步聲,接著吱啦一聲,門開了。桐端著果盤子出來了,臉色煞白,口唇直顫,子規一見便由不得叫出聲來:「我的姐姐!這是怎麼了?」

    桐以手按唇,示意子規不要出聲,又將盤子塞進她懷裡,衝她擺了擺手,意即讓她趕緊回去,然後人又縮回院內,院門也隨之關閉。

    有事!子規雙手緊抱住那只冰涼的梅子青方盤,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是有事!子規恨不能真能化身子規鳥,飛進院內,一探究竟。安家,周家,當年誰為主,誰為隨?父親當年與安懷陽一起,同為周寧娥父親,周散清的門生,為何一樣身份,兩樣結局?周散清當年最為疼惜的,便是自己父親,為何楚家出事時,他竟一言不出,一本不奏?

    「這大太陽底下,你發什麼愣呢?」子規受驚,回頭一看,原來是瑞姨娘,一步三搖地,向自己走過來,身穿一件鮮亮的淺紫西蕃蓮紋織金粉色對襟褙子,滿面笑容,似興致頗高的樣子。

    子規忙笑著回道:「原來是瑞姨娘,這會子來園子裡逛逛?我才接了桐姐姐送出來的盤子,正準備回去呢!」

    瑞姨娘銳利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攏香院的大門,也笑道:「瞧這大門關得,嚴絲合縫的,怕是連個蚊子也飛不進去?大爺剛回來,大奶奶就這麼緊張著急起來了?」說著,用手中扇子捂著嘴,嘻嘻笑了起來。

    到底子規是未出嫁的丫頭,聽了這話,面紅耳赤,一字答不上來,心中暗想:怪不得,原來是忒樣一位蘇杭船娘。瑞姨娘看了看她,又笑了一陣,方才開口道:「跟你開玩笑呢,瞧你臉紅的,小丫頭,這有什麼,我在你這個年紀,早就已經是我阿姆手下的頭牌了呢!「

    子規更是答不出話來,臉上紅雲滿天,瑞姨娘並不在意,還是繼續說道:「若論起來,阿姆手下幾個囡杵,還就是我嫁得好些,聽二爺說,今年他去時,還有我的姐妹在那船上呢,唉,為了生活,浪著跟些混蛋調笑,真正叫無法子。[.]」

    你就好了,在這園子裡吃香喝辣,披緞著錦,卻還是被人明斥暗罵的看不起!子規聽了瑞姨娘的話,大為鄙夷,面上自然不露,嘴上笑道:「果然瑞姨娘命好,進了安府,可不是進了蜜糖罐兒了?二爺又疼你,雖二奶奶厲害些,卻也還算體面,究竟要比在船上討生活好些,也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瑞姨娘聽了這幾句不鹹不淡的話,臉上還依舊笑意盈盈:「說得當然對,要不然,我也不肯了。對了,你回大廚房去?正好,我想些新鮮櫻桃吃,還有嗎?有我便跟你取去,也省得你再跑一趟。」

    子規依言,二人並行,一路走,一路瑞姨娘便問子規些未進園時的家事,邊聽邊不住歎息,又道:「父母不在的孩兒,是最苦的,若還有一人在,斷不至於此。我也是自小便父母雙亡,舅舅將我賣於阿姆,從此再沒相見。所以說,你也算福大,進得這園裡,究竟比外面強上許多。別的不說,吃穿是不用愁的。」

    子規聽了好笑,若只為吃穿,何需進這裡來?做船娘不也一樣,只怕還要自由的多,說起來,只怕有人是心口不一。

    果不其然,瑞姨娘見她不接話,半晌自己又開口道:「唉,做女子,最怕的,倒還不是父母雙亡無人做主,最怕的,是遇見個冤家纏住你,嘴上甜得像蜜,一時好起來,行動便不離你左右,恨不能時時貼在身上,可轉過眼,你的心裡住進他去,他便好似變了人去,來也不來看你一眼,走也不曾說上一句,左右當你不是個人了。」

    子規真正心裡笑壞了,嘴上卻只道:「二爺倒不是這樣的人,也還是疼姨娘的。」

    瑞姨娘哼了一聲,用手中帕子摀住嘴小聲道:「你不知道,二爺的性子,正如那生石灰袋子,熟起來便要淘氣,唉!」

    子規插不上嘴,只好聽了笑笑,瑞姨娘又道:「別的不用說了,二奶奶都管不了的事,我哪裡伸的手去?只求安安穩穩,舒舒服服過過自己小日子罷了,到底我也無子嗣,沒什麼求的,比不得蘇姨娘,有了伍兒,就把心撐大了,可惜,姨娘命就是姨娘命,如何攀得上去?沒得惹罵又生閒氣。」

    子規聽了,倒心下一動,開口追問道:「二奶奶又跟蘇姨娘置氣了不成?」

    瑞姨娘歎了口氣道:「可不是?二奶奶受了二爺的氣,轉頭回了院子就拿下人煞性子,也是蘇姨娘時運不濟,竟這時撞了進去,說是伍兒又有些不好了,還是該請太醫來看看,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二奶奶上去就是一個耳刮子,打得蘇姨娘半邊臉都腫了。幸好玉屏帶著小廝們送二爺回來,才止住了手,不然,還不知打成什麼樣呢!」

    子規心裡冷笑,嘴上卻也跟著歎道:「二奶奶性子竟這麼暴烈?伍兒可是安家的獨苗,老爺的心頭肉,二奶奶這般怠慢,老爺若是知道了……」

    瑞姨娘也笑了,眼光一閃:「我不跟你去了,你挑些好的,送到元平院芩姑娘房裡,我想來了,她也愛吃這個,我就找她說話去。」

    子規應了一聲,目送她走了過去,鬧,鬧得越厲害,越是於我有益,不論外頭如何,後院先失起火來,才叫人焦頭爛額呢!

    子規腳步輕盈地回到了廚房,一進去就見杜鵑正跟小螺子一起說笑,不免警覺起來,慢慢走到二人身邊,笑道:「說什麼好笑話呢?說出來,也讓我笑笑。」

    小螺子抬頭看著她道:「我才給二奶奶送粥去,見二爺叫人給抬了回來,那醉得叫厲害,口中鼾聲,能將屋頂上的瓦都掀了下來,滿身的酒氣,怕是隔二里地都能聞出來!」

    子規也笑了,遂道:「好在元平院隔得遠,不然二爺可糟糕了!」

    三人一起笑起來,小螺子又開口道:「倒是要讓老爺知道才好呢,二爺人回了薦紅院,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化解不開?二奶奶的毛一被順平,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子規笑了幾聲,又對杜鵑道:「挑些新鮮櫻桃,洗乾淨了,送到元平院芩姑娘房裡。」

    小螺子奇道:「你在園子裡碰到芩姑娘了不成?」

    子規邊將手中盤子放下,邊答道:「芩姑娘沒見,倒是見到瑞姨娘了,她說去找芩姑娘說話,讓我送些果子去。」

    小螺子聽後,想了想,忙到後頭櫃子裡挑了個青花釉裡紅龍濤高足碗,嘴裡說道:「你忙了這半天了,還是我去送。」

    子規看了看她,想說些什麼,一時沒說出口,小螺子察覺,臉上淡淡笑道:「怕什麼,當著老爺和瑞姨娘,她不敢生事。尤其是老爺,在他老人家面前,她就是一隻小貓,乖巧的很呢。」

    子規卻道:「怕是她不在老爺房裡?」

    小螺子聽後,哈哈大笑起來:「這大好日頭,她怎會不在老爺房裡?老爺但凡在家,她是總伴左右的,今兒老爺不開心,她更是要不離身邊,好好勸慰。再者,你也糊塗了,她不在老爺身邊,瑞姨娘去找她幹什麼?當真是姐妹敘話?」

    子規恍然大悟,心下對小螺子欽佩不已,杜鵑遂遞上洗好的櫻桃,小螺子衝她二人擠了擠眼睛,一陣風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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