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九章 空聞子夜鬼悲歌(一更,求首訂) 文 / 米可麻
卻說封老爺和封太太正在元平院內,為自家愛兒,苦求安老爺相助,安懷陽似有難處,竟不能相幫,封太太聲淚俱下,邊哭邊哀求道:「安老爺,安大善人,您就行行好,發發慈悲!我們家老四知道錯了,真的,他再也不敢了!平日裡總是我們的不是,是我們縱壞了他,他並不知道那河南商人的來頭,若知道,給他八個膽子他也不敢!您總算也是看著老四長大的,太太在時,也最疼老四,他最小,難免嬌慣壞了,這次得了教訓,必不會再犯了!可憐他好時在自己家中,還嫌這個不中吃,那個不中用,現如今,到了那鬼打腳頭的地方,吃不上喝不上,又是一身的傷不得好好醫治,再這樣拖下去,只怕真就要去那陰曹地府裡才能再見了!」說到最後一句,封太太壓抑許久的悲痛,全被勾了出來,一時控制不住,大放悲聲。[.]
院內眾人皆揪心而立,以為安老爺必會有所反應,只是靜候片刻,除了封太太的哭聲外,卻聽不見屋內有任何別的聲音傳出來。
就在這當兒,就聽得竹簾一響,封老爺氣極而出,邊走邊說:「咱們回去,不用求他!求也無用,只當少養一個兒子,倒還少操些心,少受些冷眼閒氣!」
封太太后面哭喊道:「老爺,老爺!不想想我,也想想老太太,老太太若聽見老四不好的,還能有命嗎?」
封老爺聞言呆了一下,手裡拉著的竹簾慢慢垂下,眼眶紅起來,嘴唇蠕動了幾下,卻一字也說不出。
安懷陽的身影終於出現,站在封老爺身後,冷靜平和地開口道:「兄台何需如此動怒?小弟自問一向對兄台府上不薄,內子在與不在,原是一樣,令堂大人更是視作自己長輩一樣。並無分別。兄台當年情誼,不用多提,小弟自是沒齒難忘,常記心中,尊府有難。也自當鼎立相助,並不為兄台來求,才會出手。[~]只是,今日這事,安某實難辦到,其中難處亦不便細說,還望兄台體諒。若內子還在,安某也是這樣說,並不因此有所不同。」
封太太從後頭繞出來。一時情急,竟跪在地上,面對安懷陽道:「安老爺何出此言?若您都不得救,我家老四豈不真無指望?老太太那裡,我們又如何交待?安老爺既說不計較往事,那就當我家老四隻是個陌生的可憐人,您只當給自己,給安家積些陰鷺。也不用多費事,只求安老爺修一封,縣衙那裡,我們自會打點,安老爺,這有何難?就當做做好事,竟寫了!」
安懷陽歎了口氣,眼角餘光撇了芩如一眼,芩如會意。立刻走上前來扶起封太太,安懷陽這才開口對封老爺道:「兄台明鑒,今日之事,安某實難從命,不過兄台也不必多慮,我前兒回來得知此事,已吩咐小兒之賢儒定字去衙門裡上下打點過,必不會難為老四,那商人也只是要出一口氣,待關老四滿一個月。就會放出人來,也不過再十來天的事,兄台只管靜候就是。」
封太太扶住芩如,聽聞此言,忍不住帶淚開口回道:「安老爺,老四現在已是瀕危之人,昨兒我們拖人進去看他,出來說是,說是連話都說不完整了,若再等十來天……」
安懷陽不看她,仍然面對對封老爺說道:「兄台若實在不放心,明日打個好醫生進去探視,這點小事安某還是能辦得到的。」
封太太見此情形,知道已全無希望救回愛子,整個人呆了下來,眼睛盯住安懷陽,直愣愣,悲慼戚。
封老爺這時仰面朝天,眼裡滾下淚來:「不必,安老爺不必多事,我家老四之事,再與你安家無關,從今往後,我封府,再不與你安府相交,人貴有自知之明,我們這等小民,原也不配站在這院裡。(葉子·~)」說完推開芩如,拉起封太太,帶風攜氣地奪門而出。
子規站在白沙身邊,將三人所有對話,一字不落地聽進耳裡,安懷陽竟也有不能之事?看這樣子,是真不能,不然,安懷陽如此好面子,重名聲的虛偽之人,如何能當著這許多人,得如此難堪?看其面色如常,細細打量,耳根子下卻有些微微發紅,封老爺有句話,怕是說到他心尖上了,當今皇上也曾尊你為太師,你的話竟會不中用?說得好,說得好。
寧娥不知何時出現在子規身後,嘴裡輕咳一聲,子規立刻醒過神來,回過身來扶住寧娥,低眉順目道:「大奶奶。」
寧娥小聲慢道:「咱們回去,別在這礙事。」子規忙哎了一聲,二人遂轉身,輕手輕腳出了元平院。
回去路上,寧娥一言不發,子規揣度其心思,小聲道:「大奶奶,敢是我們剛才來得不巧了?」
寧娥歎了口氣,卻不說話。子規也不敢再問,等了片刻,寧娥方才開口:「說起來,也是這封家老四命不好,竟惹上了不該惹的人。」
子規看了她一眼,覺得其話中有話,遂又試探問道:「封家老四,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看剛才那情形,咱家老爺是真不能了。」
寧娥想了想,冷笑了一聲,又道:「當然不能,若能,也不得如此。咱家老爺也不是樣樣都能的。」
子規便再問:「都說那商人是有背景的,到底他是個什麼厲害人物?難不成,」說著看了看寧娥的臉「是皇商?」
寧娥更笑,這次是大笑了,卻一樣寒意重重:「都說是河南來的了,怎麼是皇商?算了,你一個丫頭,細究這些做什麼?日頭還早,只怕咱們院裡還未安置乾淨,走,跟我看看蘭妹妹去。」
子規心裡一沉,河南,對了,自己怎麼就沒想起來,河南,一向都是應王的藩地,安懷陽,竟會顧忌這個最和順,最沒有用的藩王?
寧娥扶著子規,順著遊廊下的台階,來到玉液池邊太湖石假山,二人穿石洞而過,出來後便又是一番天地,但見林木蔥翠,繁花灼灼,再上遊廊,向北緩行,景地寬闊起來,便見於山坳芳樹之間,漸起一片粉牆,各式籐蔓垂掛其上,綠意盈盈,清香陣陣,不是花香,卻是草氣。
寧娥笑道:「說話就到了,到底蘭妹妹這裡清雅,雖不見花,亦覺幽嫻。」子規上下打量著,也笑道:「大奶奶說得是,原來二小姐住在這裡,倒是遠了些,卻也安靜。」
寧娥見院門大開,便直入而內,口中輕喚:「蘭丫頭,幾日人影不見,忙什麼呢?」
一個身穿紫地石榴紋掐牙比甲,煙色綢裙的丫頭從房裡出來,開口笑道:「大奶奶怎麼今日有空來了?這會兒過來,可有口福了。」
寧娥邊走邊道:「那我可算來著了,槐紫,想是你們小姐又烹香茶了?這回,是什麼花窨出來的?」子規也笑著,對槐紫點了點頭。
槐紫回道:「我就不說,大奶奶猜猜看?」說著又對子規笑笑:「原來是你?我才猛的一看,竟不知是那位姐姐呢。」
子規見她面上全無驚訝之情,便知其早知消息,看來,二小姐住得雖遠,心神還是俱在園子中央的,且流言似水,果真是無孔不入。
宜青從屋裡打起簾子來,原來其蘭秉性脆弱,暑天亦不用竹簾,只用秋香地花果紋夾纈綢,單單掛上,寧娥攜著子規,進屋去了。
其蘭早已從桌邊站起,笑意盈盈地看著二人,身穿月白緞繡蝶鳥紗衫子,羽藍色金挑線紗裙,窈窈窕窕地,花枝般矗立。
寧娥定下腳來,先不開口,只管細聞,原來屋內氤氳滿室,隱馥微漣,只覺有香,卻辯不出究竟是何種物件。
宜青移過一個橘紅地緙絲蘭花紋椅墊,子規遂扶寧娥坐下,寧娥這才開口道:「這味道,有花的清香,亦有茶葉清澀氣,花香淡雅,於清中見雅,卻也有些清苦氣,嗯,我猜,該是蕙蘭蓮花茶?」
其蘭笑著轉身,從桌上端起個梅子青芭蕉紋壺,又移過一個斗彩靈雲紋杯,小小斟了一杯,送至寧娥面前,寧娥接過來,先細品一口,點了點頭,遂慢慢飲盡。
子規見了,笑對宜青道:「二小姐原來有這好本事,我竟第一次見到。」
宜青尚未開口,寧娥先道:「你不知道,二小姐最善治花茶,園子裡但有花開,陸媽媽都會撿那半含苞者摘下,送到這裡來,因此二小姐這裡雖不種花,卻也整日異香不斷的。」
其蘭也笑:「半含苞者,香氣最全,且木樨,茉莉,玫瑰寶相,蕙蘭清蓮,梔子木香,白梅紅梅,皆可作茶。說起來,也是物盡其用,不白費了那花的意思,再者,整日悶在這屋裡做什麼呢?我又不愛串門子,也不似大嫂子,愛看個,寫個字什麼的,我不過是個懶俗之人,也就做點手腳工夫,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寧娥傾著身子,哎喲一聲道:「我的小姐,這事還俗?當是雅中之大雅呢!整日與花茶清泉作伴,院內又清幽靜人,連我這個整日俗務纏身之人進來,都覺了神清氣爽呢!」
子規聽著二人口不對心的話,又看二人臉上勉勉強強牽起的嘴角,心中鄙夷好笑,不過是打發時間,哪裡說得上俗,又哪裡能稱之為雅?都是逼不得已,於那開不得口的勞什子中,尋些樂趣,作個蒙眼布罷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