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百二十四章 堆盤色相眾先嘗 文 / 米可麻
說眾人到得huā廳,見席上俱已擺設完好,一色的梅子青菊瓣暗紋碗碟,滿盛著地上水中,天上海裡的各式珍稀佳餚,冷食有臘兔肉,野雞脯子犯鹹瓜,五香鴿子肉,夏月麻腐雞皮,糟茄子,新鮮的菱角仁拌梅子薑,剛撥出來的雞頭仁穰沙糖,西京筍配燒肉乾脯,一封書鹹肉絲。(葉子·~)一小碟一小碟地,紅綠相間,黃橙陳雜,各色誘人。
那桌上中間一圈,熱氣騰騰地就更不用說了,紅頓頓地燒羊肉,油旺旺地黃熬山藥雞,**辣的醬盹粉腹,香噴噴地腐衣裹蒸野鴨,筍芽香炒鴨舌,薏仁燴新鮮蝦丸子,八寶豆腐,及醋烹鹿筋,八個大碗總是圍作一圈,因螃蟹是要熱的現拿現吃,所以留出中間空地來,靜待其位。
蘇姨娘與瑞姨娘早已到了,正站在席間說笑,因最近乾娘的脾氣總是陰睛不定,所以蘇姨娘並沒敢帶伍兒出來,怕她見了就罵,但只說他在房裡玩呢,身子還沒將息好,也吃不得那陰寒的東西,就沒讓他出來。
其箏聽了便有些失望,她本想要見見伍兒,看到底好些沒有。不過這是意料中事,也就罷了,只是由韻波處拿出個小小玉鼠,送到蘇姨娘手中,說是伍兒屬鼠,她見了這個只是想起伍兒來,就由家中帶來,讓蘇姨娘收下給伍兒帶。
乾娘總是看不見這些事,也不等人,自己先就坐了下來,金徽趕緊送上金八件來,也叫吃了一聲罵:「急什麼?沒見人還沒到齊?我不過腿走乏了,你倒顯得我要等那勞什子下讒呢!也不知是不是你讒癆犯了!」金徽不敢回嘴,放下東西就走開了。
寧娥走過來,也婁在她左手,看了看菜道:「今兒沒買到蚶子?怎麼沒上醉蚶?」
宋媽媽聽見,忙上來回道:「回大奶奶,小的自然知道,府裡一向吃蟹是要配上醉蚶的,只是今兒大小姐來時,已經不早,外頭買辦出去尋了好大一圈也沒尋出多少來,只得小小一簍,因小廚房裡也要,就都交到那裡去了。[~]」
寧娥點頭,歎了口氣道:「若這樣也就罷了,總要以老爺為先才是。不過由此看來,世間事不過如此,也不得樣樣完美。」
其蘭聽了好笑:「大嫂子因吃不到蚶子發起牢騷來了,若真依你剛才所言,老爺今兒豈不是樣樣完美了?那又怎麼說呢?」寧娥一愣,沒想到自己無意一句庶慨倒引來了其蘭挑刺,正不知如何應對,其箏拉著其蘭坐在一起,然後方道:「這有何不好說?老爺的事自然要弄得妥帖完美,才配襯得上,我們這裡有何所謂?不過小人玩意罷了,你敢跟老爺爭起來不成?」寧娥輕鬆地一笑,便對其箏道:「大小姐所言極是,倒是我說不出來,叫你搶了先了。」乾娘一邊在小…丫頭們端上來的水裡洗手,一邊也笑道:「好,這話說得好,只是老爺不在,可惜不得聽見,大小姐可謂拍馬有功了,只是放了空炮,白響。」其箏嗔道:「看這二嫂子的嘴,說句話罷了,怎麼就是拍馬了?那你每年節下,送老爺那麼些東西是什麼?好好,我服了你,就不說,只是二爺呢?怎麼不見,也唯有他才能收服你。」乾娘冷冷地說道:「他也不定就能收服,才外頭有人叫他,他出去了。想是哪個院裡的哪個姑娘過生日,人都到齊了,就缺他這個出錢的銅商冤大頭呢!」
其箏抿嘴一笑,也不再問,看了看寧娥,寧娥自是平常。
當下眾人用茉li香油肥皂洗過手,便叫送上熱螃蟹來。
待蒸籠掀起,那隨之而來的鮮香氣立刻將眾人鎮住,再無一人說話,只是專心於手中細活,及妙不可言的舌尖體驗。
那蟹果然出色,旦掰開蓋子,膏油金膩成塊,結成團積,色澤又如玉脂珀屑,凝而不散,配上現制的薑醋,吃進口中,滋味是語言難以述清。[.]
子規一早便剔出一殼子肉來,送到寧娥面前,宜青,韻波莫不如此行事,唯乾娘不要,說自己吃方得樂趣,便一點一點剔肉進口中,到後來,見她竟吃得極乾淨利責,吃出來的空殼,拼起來就是一隻整蟹。
寧娥見了便嘲道:「好個利索的手腳,也替我弄一隻才好。子規,你還該跟二奶奶學學,這花樣甚是有趣。」
乾娘聽了後也笑:「這原是我在家時,跟我爹的一個姨娘學來的,多日不練,今兒想起來試試,竟還沒忘。」其蘭聽後也道:「我說呢,以前總沒見二嫂子拿出這手藝來,怎麼今兒想起這一出來?」
乾娘聽後只淡淡道:「以前總也想不起來,前兒我爹來說,那姨娘近日沒了,這方想起還有這個人來。
說起來,我小時候她還帶過我些日子,因那段時間我娘身子不好,我爹便將我交給她。她這個人甚是有趣,知道許多無用的東西,雖是無用,卻能得個樂子,這吃蟹的招式就是一樣,這也跟她的出身有關,因她是我爹由窯子裡買來的,心眼鬼多,不過人倒不壞。」
寧娥聽了點頭……這也罷了,依我說,這手藝也不足為奇,想是她給客人剔得多了,熟成生巧。」其蘭只是好奇,還向細裡追問:「她怎麼沒的?年齡大了?還是生病?」乾娘頓了一下,方才說道:「她能有多大年紀?現在算算,也不過比我大個十歲八歲的,不過,她心性太硬,最是個不肯回轉,依我爹的話說,是個聰明俊秀的,只是太過乖僻邪謬,人說撞了南牆才回頭,她是撞到死也不回頭的。」話說到這裡就沒了下文,到底也沒說出是如何死的,倒叫其蘭怔怔地看了她好半天。
寧娥心想,這姨娘倒跟你有些相像,也難怪當日你爹將你交付於她。只可惜她沒有你的命好,生來就是個大家小姐,有人寵有人撐腰,錢堆裡打出來的銀人。她有什麼?有的不過是一付年輕美貌的軀殼罷了,若將這個也失去,自己再不肯看淡些,就正該是命至休矣。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抬起眼來,看了乾娘一眼,見對方盯著自己方才拼出來空蟹殼子發了會子愣,過後用手一撥,到底還是將其撥亂了,金徽一旁見了,趕緊就收拾下去了。
一時眾人吃畢一輪,命丫頭們送水來,用艾尖汁兌茉lihuā水洗過手後,再用肥皂洗過一遍,方才拿起筷子來,又叫丫頭們斟上酒來,吃喝行樂。
其箏呷了一口玉壺冰,瞇起眼來讚道:「好酒!這會子再喝下去,清冽甘甜,回味綿長,最是吃蟹佳配。、,
寧娥已是一杯下去,這時便道:「可不是?老爺還說,一般的梨子不中用,需得是徽州來的雪梨方可。每年一到秋風起,老爺就叫人去那裡,一簍一簍地拉回來,說只這個罷了,別的都不中吃,費點時間精力不打緊,只要能吃得進嘴裡才好。」
其蘭笑道:「可不是?那日我見宜青手裡拿了個青青的果子,上頭都是疤,只是看著奇怪,我張嘴一問,這原來也是梨子。宜青告訴我說,是二門外小廝就門口巷子裡買來的,她見了只拿作揩油。我就說呢,看著跟平日裡吃的不一樣嘛!也不知道那東西吃進嘴裡,是不是這個味道。」
其箏聽了搖頭道:「聽聽這小姐的話,真真是紈褲之言了,天下哪裡只得一樣梨?賣相難看就不是一樣東西了?若是爛了放在你面前,你保不齊要說是這不是梨子,敢是李子!」其蘭不好意思起來:「姐姐又笑我,我哪裡知道這許多?不過是下面送上來什麼,我就吃什麼罷了。」
寧娥見席上正放著一碟子一li書鹹肉絲,笑起來用筷子指住,對子規道:「看見這東西沒有?若當日你不在這上頭露一手,如今該如何?怕不還在大廚房裡苦熬?」
子規笑了,口中謙道:「大奶奶說岔了,我手藝也一般,若不是大奶奶賞識,也到不得這裡。」其箏聽見說話,抬起眼見寧娥四周,竟全是新人,嘴上由不得叫出聲道:「嫂子不說,我竟沒覺出來?怎麼你這裡都換了新人?琴絲呢?」寧娥知道乾娘正在暗中盯著自己,當下只淺淺含笑道:「這有什麼可說的?琴絲跟你大哥去京裡了,姿姨娘不是留下來了?琴絲不去誰去?我又這裡管家,只是去不得。」乾娘冷笑道:「可不是?這家裡可不能一日無人管事,若大奶奶走了,咱們怎麼處呢?只怕連飯也吃不上呢!」寧娥毫不忌諱,轉臉就對乾娘道:「大妹妹你看你二嫂子這張嘴,也就是我,知道她三分,若是換了旁人,還得受得住?誰離了離吃不下飯?」乾娘更不在乎:「自然是大嫂子知道我三分,只是不知,我在大嫂心裡有幾分?大哥又有幾分?還是有多少分,都分給了別人?」
其箏蹙起眉頭來,看著乾娘道:「二嫂子,你酒高了,說出什麼話來?前兒的事我已經聽老爺略說過幾句,也算知道些大概。你當真是錯怪大嫂了,二哥小時曾陪父親去大嫂家中小住過幾日,也就是那時認識,一塊玩過,這有何妨?小時候的事,長大能得當真?大嫂與二哥當真是清白的,你若只是這樣混說下去,大嫂的名聲就算毀了,二哥面上也是無光,難道你就得了益了?」
乾娘正真已有幾分酒意,她自斟一杯,搖搖晃晃抬起杯來,滿眼帶霧結霜地看著其箏道:「大妹妹,大嫂子,咱們這裡都是娘們,也許久沒這樣整齊過了。我當著你們,也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自打過了門,我就摸不到那個冤家的心,我也不求別的,我只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心?他的心到底在什麼地方?若是能得個明白乾脆的,就死也是願意的!我原以為他」……後來你們說不是,那麼他的心到底在哪裡?我這樣費盡心力,只是硬拳頭打在軟棉花上,我知道,他只是敷衍我罷了。」說到辛酸處,手抬起就是一仰脖,酒干淚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