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百三十一章 中天月色好誰看 文 / 米可麻
卻說寧娥午後歇晌,一時也就起來,書桐見了便趕過來伺候,子規將早起的衣服拿給寧娥瞧瞧,寧娥只是搖頭,說要再換一件。[~]
子規與書桐當下暗中交換了個眼神,近來寧娥心性大變,以前從不過於講究衣服頭面的,現在就只是嫌這件不好,那件不中用,到底將新出來的一批秋衣擱置一邊,重新又叫裁縫趕出新的四箱來才罷手,頭面也是一樣,現有的都嫌不光鮮亮麗了,又嫌金子成色不好,現拿出銀子去置了一批方罷。眾人都當她是受了二奶奶的氣,也是看二奶奶整日誇耀這些,受了影響。老爺聽說,只為這是小事,當她是受了委屈,也就任由她去。
寧娥見老爺不管,就更加變本加厲,衣服頭面得了新的,現在又要屋裡又要再換一批新鮮擺設,大爺回來時用過的一概不要,全制了新的上來,連香器也不例個,都叫換上新的來,且揀那最貴重的,最難得的材料。如今才剛得了一半,到底還是意不足,又是一天換幾回衣服,總也嫌不好,今兒又是如此。
子規無法,只得去金光仄仄的新金累絲鑲八寶熏籠上,將今兒早起剛剛放上的一件楊妃色纏枝牡丹紋暗花綾長身秋襖拿了過來,又是一條香色雲鳳紋宮樣長裙,一條百花爭春垂絲鎖桃紅色絲線宮絛,香氣襲人地拿了過來。
寧娥不過略看了看,就起身穿上,也不甚著意的樣子,她原也不在意是什麼樣的衣裳,只是要個新鮮的就罷。
剛換好衣裳。寧娥坐在妝台前只覺得頭暈,人也沒多大精神,遂又叫拿來龍腦香。子規只得放下手裡剛捧出來的頭面匣子,又去床前櫃子裡,取出個小小鎏金鴛鴦卷草紋雲頭形銀粉盒,小心地遞給寧娥手裡。
寧娥先是望著那上頭的鴛鴦花紋出了會兒神。過會方才輕輕揭開上頭的蓋子。白晶如冰,作如梅花朵狀的龍腦香片,和著雪白新上的御用粳米,混著幾顆南國相思紅豆。[.]是為暗香盈袖,聞之欲醉,最是**處。西風乍起時,人比鏡中黃花瘦。
這樣怔怔地望著,寧娥忽然痛恨起自己來。讀那麼些詩書作什麼?除了念這等水中月,鏡中花之外,還有何用?若說還有,便是一次次撩撥自己的心緒,一次次叩擊自己的心門,一次次提醒自己,沒有愛。沒有愛人,她這個女人。除了個誥命夫人的空名,就是個空無一物。
子規眼見寧娥又是心緒難平,知道不能打擾,沖書桐使了個眼色,二人皆會意,只在一邊默默守著,大氣不敢出。
半晌,寧娥自己挑了少少香片出來,醒了醒神,這才淡淡地子規道:「行了,拿走。」當下那二人也不多話,伺候寧娥梳妝已畢,便問其可用點心。
寧娥搖搖頭,正要說話,朱桃由外頭進來,說二奶奶那裡來人傳話,祁家二少爺,祁少嵐來了,在她院裡玩呢,叫請大奶奶也過去,說她一人只是被吵得頭昏,有罪還該大家一起來受才是。
寧娥一聽便笑了,這倒確有幾分以前的乾娘口吻,當下收拾收拾,往裙邊掛上個新得的金麒麟狀香囊,上面滿嵌著綠松石和水晶玉珠,珠光寶氣,琉璃生輝,與上次儒定的那只相比,這只雖則手工是這裡最好的匠人精心制來,只是到底還是比蘇杭那裡差了些許,不過若論價值,自是這只貴重得多了。寧娥早已在其中滿填了郁香,沉香,丁香並龍涎配好的香料,當下異香異氣地,扶著子規就出了門。
正走在路上,就見芩姑娘風拂楊柳地也過來了,見了寧娥便桀桀地笑起來,口中叫道:「大奶奶,這新鮮衣裳!從來不見你像現在這樣,早起一套,中午一套,好了,到了這會子,又是一套,我的天神!趕是那前幾年穿不著的都翻出來了不成?」
寧娥也笑著回道:「你長著這麼大的眼睛,只是看不清楚。[~]這是新幾年的花樣?你只滿縣裡看去,有一個重樣的,我就吃它下去。現從後樓上找出來的,宮樣緞子,我不說,你只猜猜,一匹幾兩重?」
芩姑娘當真用手摸了摸,也沒說話,用看了看寧娥裙邊,新得的金香囊,伸手握起,對著日頭細看上頭成色,半日方點頭道:「不錯,水頭好,色澤又潤,是個好東西。」
寧娥笑道:「我說如何?盡放著那些東西有什麼用?不拿出來就是死物一件,穿到身上才是真正得了用處,沒得白收著,落後不時新了再拿出來,全是白費,穿上身來也不像。你瞧我的舊衣裳,」說著指住子規與書桐兩個,「都落到她們身上去了,這才好呢!」
芩如心裡只是詫異,這是咱家大奶奶不是?管家的人,倒敗起家來了。不過老爺不問,她也懶得管。
「好啊,我的好奶奶,明兒也給我一套穿穿,這織金衣服把我的眼睛都晃花了,就是舊的我也愛。」
聽了芩如的話,寧娥只是笑:「你還要揀我的舊衣?新的你就穿不遍了。看你頭上那隻金赤虎,也就不比我的差了,我只是看著,尋不出個像樣的頂心來,你這樣子好,明兒我也依樣打一件去,正好一個金項圈不好了,就拿出去給他們做去,上頭的大珠取下來,正好一對墜子角兒。」
芩如聽了點頭:「不錯,正是恰當。」
寧娥便道:「你也是去乾丫頭那邊?」
芩如搖搖頭:「我去你那邊呢!」
寧娥聽了奇道:「什麼事?這裡說也使得。」
芩如哈哈一笑:「不去找你,正經找咱家大小姐說句話去,她中午在花廳,我沒過去,老爺有幾句話,讓我去傳一聲。」
子規在旁,尤自好奇,寧娥心裡就是別的一動,只作若無其事道:「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偏趕著這會子說?跟我去攏香院去,嵐哥兒來了,正攪得乾丫頭受不得呢,咱們也湊個趣去!」
芩如邊向前走去,邊回道:「大奶奶只管去,我說句話就來,保管也帶大小姐一塊來,到時候人多,就更熱鬧了!」
子規見芩如走得飛快,只作漫不經心道:「芩姑娘倒走得快,想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說著,只將眼光將寧娥瞥去。
寧娥哼了一聲道:「有什麼要不得的事?早上再從那兒出來,這會子又去,好急的販子,等米下鍋就飯呢!」
子規便笑,見寧娥不再多說,也就扶其繼續前去,唯有書桐落在後頭,暗自朝芩如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方罷。
三人剛到攏香院的大門口,尚未進去時,就聽得裡頭嘰嘰呱呱笑聲不斷,還有乾娘著急上火的叫聲,混在一起,便是一齣好戲,寧娥也笑了,抬腳入內,口中也道:「這就頑上了?到底是嵐哥兒,人到哪裡,哪裡就再不得安寧,我只在門口就聽見這聲音的,乾丫頭,你中午的酒可醒了?」
乾娘一聽,趕緊就叫起來:「天神老爺,這總算來了個會說話的了!大奶奶,你快來說句話兒,勸勸這個天魔星,再這麼折騰下去,我這幾株海棠算是完了!」
寧娥進來後一見,原來少嵐正指使自己的小廝鶴童,爬到乾娘那幾顆寶貝海棠樹上,揪那上頭剛結出來的海棠果子玩,嘴裡還說道:「這邊果子多,且是有紅有黃的,快給我弄多多的下來,就桌上供著也好看!」
寧娥忙上來就攔:「好嵐哥兒,你饒過這些樹果子!這裡多少好東西你不見,尋那東西的仇做什麼?你不知道,你乾嫂子就是愛這樹,她發下來的話,這院裡樹上結出來的果子,多少都不許人碰,但碰一個果子,就要人一個指頭,你自己數數,這地上有多少了?你那小廝有多少個手指頭賠的?」
那樹上的鶴童一聽這話,立馬心虛了,眼睛直瞧樹下的少嵐,心裡就想著下來的。不料少嵐完全不吃這一套,口中只管喝道:「別怕!我嫂子唬我呢!那二嫂多疼我一人,絕不能下我的手指。好嫂子們,你們不知道,我昨兒得了個血紅瑪瑙盤子,思來想去,只尋不出什麼東西來放,放什麼都顯不出它的好來。今兒我到二嫂子這裡一瞧,這果子圓滑潤澤,紅是紅通通的,黃是黃鬱鬱的,都如那新玉一般出水色,我心裡只愛這樣色澤,怎麼就長得這樣好了?若有些果子配上那盤子,保管好看!好嫂子們,你們只別管我,橫豎我打夠了就完了,我也不多加,再加少少,也就夠了!」
乾娘一聽這話,立刻就叫喚上了:「我的祖宗!這還不夠?還想著,再要少少?你就直接要了我的命!你看你揪得這一地樹葉枝叉子,若讓你弄了個夠,我那樹還能活不能活?」
少嵐聞聽,只是嬉皮笑臉,上來拉住乾娘的裙邊道:「好嫂子,你不是最疼我的?怎麼如今為了幾個果子就跟我較起真來了?你只給我,若這些死了,我明兒親自去花廠子,保管最好的海棠,抬上車來給你,如何?」
乾娘被他鬧了個哭笑不得,說是,捨不下這些海棠樹,這都是她過門時,親手種下來,跟了她不少日月,都成了親人一樣了,可要說不讓,少嵐不過小孩子,且是難得過來的,她又開不得口,總不能說,這樹比你這人親?說不得,說不得。再者,她一向疼惜少嵐,因覺得對方心性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做人也是一路的,現在若不依他,自己心裡也說不過去。
正在這尷尬之時,少嵐突然掉頭,眼光就直朝寧娥身邊看來,口中拖出長音來,叫了一聲:「咦!」(e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