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淡煙疏柳媚睛灘 文 / 米可麻
卻說少嵐一早起身,便要讓子規親手沏一壺茶來,子規法,只得從命。[.]一時水熟茶畢,注入盞中,子規端起來送至少嵐面前,口中說了一句:「嵐少爺,請用。」
少嵐本已是看了個目不轉睛,此時見子規將香氣四溢的熱茶送了上來,雙手小心接過,立時就送到嘴邊,仰頭就是一大口,隨即就被燙得叫了起來,朱瑾立刻上來看視,見其無事,方嗔了一句道:「好小爺,饒過我,整日裡這樣,好人也要嚇出病來了!」
少嵐總也聽不見這般好意規勸,只是興高采烈地對子規道:「好姐姐,你茶藝果然非凡,我見過許多人,比起來只是都不如你,看你剛才扇風的架勢,急急如速行風,快手只不見形,熟練自不必說,沉穩之勢實為高手所有,好,很好,我祁少嵐今兒算服了你了!」
子規見朱瑾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便微微笑道:「嵐少爺這話說得太過了,不過小小茶藝罷了,也就是一盞茶的水平。原這也不過是熟能生巧,我剛來時,也是什麼都不會不懂,自大奶奶那裡桐姐姐教後,練得多了,也就成了熟手。如今想來,怕是因嵐少爺在外時候多,吃人家茶的時候也多,朱瑾姐姐也就沒機會練手,若是練多了,以姐姐的天資,只怕比我還來得厲害呢!」
少嵐聽後,對朱瑾擠了擠眼睛道:「聽聽,這可是在誇你呢你現在可說子規是沒有福……」朱瑾趕緊截斷少嵐的話道:「行了行了,快喝茶,話這樣多。一會兒茶涼了,喝不出味兒來,倒辜負子規的一番心意了。」
少嵐自是依從,當下坐著,小口小口呷完,這方放下手中茶盞,口中絮叨:「好茶好茶。聽聞《茶經》上說,茶湯的顏色淺黃,香氣四溢最好。(葉子·~)味道甜的是『『,不甜的而苦的是『『;入口時有苦味,嚥下去又有餘甘的方是『茶『。這樣看來,今兒我喝到的,可謂好茶了。」
子規笑道:「多謝嵐少爺誇獎,我一個下人丫頭,沒聽過什麼茶經水經的,也從來沒聽過誇人還要說個典故的。想是嵐少爺學識淵博,方才有此一說。」
朱瑾很不以為然地說道:「哪裡是典故多?嵐少爺想是茶喝得上了頭,有些微醺,說起醉話來了呢!」
子規聽了直笑,少嵐卻一本正經,故作老成道:「這是什麼道理?我從來沒在上讀到過,想來是你杜撰。不過《華陀食論》說:「若茶久食′益意思」,即是長期飲茶,對思考有益的意思,並不曾聽聞有上頭一說。」
子規撲哧一聲笑出來也不知怎的,她心裡竟不再對這愛開玩笑的嵐少爺有惡意,對方行為舉止種種言行,在她看來,竟如自己的親弟弟鍾兒復活長大了一般,看著親切,望之解憂。
朱瑾雖則心裡重重疑慮,只是少嵐的玩笑終究厲害,她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口中直是罵道:「什麼茶經水經的我不識字也不知道這些個勞什子。倒是少爺你,一會飯就送到了到時候,你可要再給我們講講飯經?」
飯經?少嵐先是一愣後見子規一旁只是笑個不住,這方大笑起來,朱瑾便又笑道:「原我是說錯了,嵐少爺哪裡還要講什麼飯經呢?他自己正經就是一部飯經呢!」
少嵐不服氣,收斂笑聲辨道:「我怎麼該是飯經?我原吃得不多,若說玩精,倒還使得。」
子規聽這二人對話,笑得難以自控,發自內心。這是她進安府半年以來,第一次如此開心自如的笑,不用擔心,無需掩飾,真真正正,笑由心生。
這時齊媽媽帶大廚房裡送飯的進來,見三人如此玩笑,心裡好奇,便問朱瑾:「姑娘什麼事這麼好笑?」
朱瑾沖少嵐努了努嘴道:「嵐少爺唄,媽媽只問他就是。」
少嵐只道:「朱瑾送我一個號,媽媽以後叫我玩精就是。」
齊媽媽聽了也笑,遂道:「玩精?若叫老爺知道了,家法拿出來,你正經就該是哭精了!」
當下眾人皆笑,一時屋裡玩笑成一團,個個樂不可支。
少嵐笑過之後,眼睛已看向食盒,又興奮地問那來人:「今兒什麼好吃的?快都拿出來,我才一杯清茶下去,只是胃酸腸空了。」
那婆子笑著揭開食盒蓋子,嘴裡只道:「這園子裡,從沒見像這屋裡這樣熱鬧的,大小院落,我也送過不少地方,若論起來,只祁家二少爺在的地方,最是熱鬧有趣少嵐聽見這話,飯菜點心也來不及看了,只是忙就對子規道:「好姐姐你聽,我原沒虧你?叫你過來這裡,才是好處呢!」
子規強忍住笑意,板起臉來認真答道:「果然是很多好處,只不知,到了哭精的時候,還有好處沒有?」
少嵐悻悻然道:「好姐姐,你怎麼也不盼我個好?偏只要我做哭精才成?」
朱瑾笑著端出一碟椒鹽鵪鶉,放到桌上,嘴裡便催道:「好小爺,別再說了,趕緊過來用飯,一會兒菜涼就不好吃了。」
少嵐湊上來看了看,便坐於桌旁,口中指揮道:「這道雜絲梅餅兒別拿過來,酒醋肉也靠後,咦?螃蟹釀橙?這是個工夫菜,拿上來放在面前。」
朱瑾寵溺地看著少嵐,依照他的意思安排菜品,直至最後滿意方住手。子規見再無他事,遂拿起茶具風爐出去,留朱瑾與齊媽媽屋內伺候。少嵐見子規要走,趕著就叫,一聲未出,被朱瑾一筷子黃炒銀魚將嘴給堵上了。
子規趕緊就走,待將手裡東西洗好收拾好,算來也差不多是嵐少爺用完的時候了,她這才準備回去,正走到兩邊抄手遊廊下,正屋窗戶下,就聽見那熟悉的笛聲,再一次響起在園內,自己耳畔。
少嵐明明屋裡也聽見了,正好飯也用完了,也不及將用來漱口的茶水嚥下,人就衝出屋子來,正準備向外跑去,一眼瞥見子規站在身旁,心裡一喜,嘴上便道:「子規跟我出去一趟,朱瑾,齊媽媽你們留下就是!」說完也不待子規開口,拉起她的手,快步就向院外衝去。
那笛音聽來,似乎是由玉液池那頭傳過來的,隔著一池幽波,借了水音,更顯笛音既清且亮,稟脆冰絕。少嵐興奮極了,一邊跑一邊對子規道:「快來快來,我帶你見個妙-人!」
子規邊竭力甩開對方的手,邊推脫道:「嵐少爺!這可使不得!外頭來的什麼小廝,我怎能隨便就見?再者,他若是知理的,也不該來這內宅。」
少嵐哈哈一笑:「這有什麼?我聽他說,他來那日,早將這裡面丫頭看了個遍,大奶奶和二爺審他的時候,你難道不在?」
子規氣結,一時難以反駁,過會思慮片刻方才說得出話來:「那怎能一樣?那是聽了大奶奶的吩咐,我原在那裡,大奶奶不走,我一個下人自然要跟著伺候,現在如何一樣?私下與下頭男人見面,若叫管家婆子知道了,我命必休矣!」
少嵐更笑:「當初你是因為伺候大奶奶,現在是因為伺候我,這有何不一樣?如何叫作私下?看你如此多慮,莫不是,你真的看上他了?」
子規簡直叫無法應付,這瘟神時好時壞,說出話來叫人笑不得,怒不得,一時好上來,能叫你笑破肚皮,一時壞心眼,那口中便全是噴糞。
少嵐見子規面紅耳赤不說話,心裡也有些忐忑起來,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造次,當下放慢腳步,小心翼翼看了看子規的臉,這才謹慎地開口道:「子規姐姐,我不過是玩笑而已,你別當真,你跟我時間長就知道了,我是一向如此,朱槿她原也說,我最是口無遮攔,過嘴不過心的,你別生氣。其實我也知道,你哪能看上他?若論樣貌人品,你原還該先看中我才是。」
子規當真是哭笑不得,她看著那張跟鍾兒有幾分相似的,稚嫩而無賴的臉,手心直癢癢,心想現在四下裡正好無人,若能趁此機會·痛打這傢伙一頓,倒真可算上是人間一大美事!
不過自然,這是不可能辦得到的,子規安慰自己,來日方長,人在明已在暗,自己有個心就行了。也許下次他再讓自己泡茶,自己能找機會往那水裡扔點瀉藥之類,也未為不可。
當下二人穿花拂柳,繞過太湖石,假山洞,來到玉液池對面,一座小山丘上。一個玉色身影,正獨坐於林陰下,陽光灑過處,那人便腳下皆是金葉,身上遍披錦紗,雙手高抬一支玉笛,那揚的妙-音,便是由這裡傳出去。因其背對子規和少嵐,看不清臉上表情,不過子規一見這熟悉身影,心情立刻就變得舒暢起來,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能與蘇雲東一樣,讓她輕鬆,讓她安心,讓她覺得,原來這放眼望去,只是滿目瘡痍的地方,也開有微弱而明媚的,希望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