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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睛窗細乳細分茶 文 / 米可麻

    卻說子規來到柳清院伺候少嵐,朱瑾深怕其奪去自己位置少嵐睡下後與子規交談,暗中偷探其意,發覺子規並不如一般丫頭那樣,只想著往上爬,做姨娘,心裡對其有些欽佩,也不再如準備的那樣,處處小心,事事提防對方了。(葉子·~)

    這日一早,窗戶紙不過微微透出些明光來,子規便從地上起來,將鋪蓋收拾好之後,也不驚動他人,自去梳洗,又去下處箱籠裡挑出兩件半新不舊的衣服,將身上原本新鮮花樣,寧娥剛給的新衣換了下來。

    這時再回正屋裡,朱瑾也已經起來了,子規便守在裡間,由朱瑾出去洗漱,朱瑾一眼便瞧出子規身上的是舊衣,衝她一笑,心裡便明白她的意思,當下也不多說,自行出去了。

    子規默默走到窗前,隔著窗戶紙,向外探去,啾啾鳥鳴,清清樹影,東邊赤霞泛起,初見紅光,又是一天,開始了。怪不得這裡叫作柳清院,滿眼看去,都是垂柳,說來也是,這裡離玉液池最近,出門便可見波光粼粼,湖邊最多柳影,拂於水面,惹人愁思,青青一樹傷心色,曾入幾人離恨中。算來,自己離開家門,離開親人,已是整整九個年頭了。

    「子規姐姐!」身後一聲輕喚,將子規由心事中叫醒,原來自己在這安園,已不是當年的楚府了,而自己也已經改叫子規,是個下人丫頭,再不是當年那個承歡父母膝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了。多思無益·圖添煩惱,子規唯有打疊起精神來,轉過身去,以便好好應付身後那個小少爺。

    少嵐愣愣地由床上爬起來,坐在床沿上發呆,眼裡只看得到一個東西,那清雅綠窗,雕花格欄下,清瘦修長的身影·身穿牙白色素面妝花小襖,杏色繡青鳥上枝頭長裙,外套鴉青色比甲,妝花寬楣子上,繡著月白色梅花,小朵小朵地,冷冷開放在清清亮亮的身影上。

    子規見少嵐盯住自己只管看個沒完,心裡湧起厭氣來,這個少爺為何總是這般?趁現在屋裡沒人,她大起膽子來問了一句:「你為什麼總要尋我麻煩?」

    「你為什麼總是不理我?」不料少嵐同時也發出一句問來′二人同時出聲,皆被對方的問題驚了一跳,過後一想,倒各自心下好笑起來,對方的問題,不恰恰就是自己問題的答案?

    少嵐見子規抿起嘴來,也就笑出聲來:「好姐姐,你聽我說。[.]我不是尋你麻煩。從來我沒見過你這樣的丫頭,我只想你別再板起臉來跟我說話,咱們有說有笑不好麼?」

    子規心想這小少爺倒有趣的很·想是甜湯喝多了,就想換個辣菜吃吃了,也罷·自己就敷衍他幾句。因此便回答道:「嵐少爺說得是,不過我子規就是這麼個性子,要我成天笑個不停,也實在是為難奴婢了。」

    少嵐由床上一躍而下,笑嘻嘻站在子規面前道:「好姐姐,誰說要整日笑個不停?都說我是個愛玩笑的,不過我也不能。若成日只是笑,那美食當前·嘴不得空·怎麼吃呢?」

    子規聽了,臉上笑意漸濃:「嵐少爺說得很是·那嘴長出來,原也只是為了說笑和吃喝而已。」

    少嵐聽不出其話中意思·只當子規真是在附和自己,也樂得笑開了花,到底是弱冠少年,一經睡飽,皮膚都發出光來,面如圓月,眼如桃花,子規看著他笑得開懷,眼也錯不開了。

    「嵐少爺,你怎麼光著腳就下床來了?子規,你也不提點一下,這天已是深秋,地下可涼呢!」朱瑾一身紅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由外頭進來,一見二人如此,口中立刻發難。

    「哎呀,我忘了,怎麼我原來沒穿鞋麼?」少嵐正對著子規笑得高興,被朱瑾這一聲喊驚回魂來,低頭一看,果真二雙光腳丫,正踩在青色鏤花地磚上。

    子規知道自己忘情,趕緊低頭回道:「是我不留情,姐姐教訓得是,下次我必不敢再忘了。」話出口去,心裡卻還在想,這嵐少爺笑起來的樣子,實在太像自己的弟弟,鍾兒。

    朱瑾並不搭話,先將少嵐推至床上坐下,再慢慢伺候其更衣,子規便在旁邊將昨兒晚上就預備下的衣服一一遞上,小心伺候著。

    「好了,這下行了?好姐姐們,咱們早上弄些什麼來吃?」少嵐剛才床上下來,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

    好個紈褲子弟1腦子裡都想得是些什麼?子規心裡只是鄙夷,卻不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腦中響起:「他還小呢,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唄!」那是自己的娘,對爹爹說的。因為鍾兒調皮,打灑了爹爹杯中用酒,爹佯作生氣,要打鍾兒屁股,也是給個教訓的意思。娘就不肯了,才說出這話來。自己一邊站著,雖也年幼,卻還是將嚇得發抖的鍾兒攬至身後,倔強地看著爹爹道:「鍾兒小,要打爹爹只打青兒!」

    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時自己只怕還只三歲,鍾兒還才會走路呢!子規想得出了神,人也呆住了。

    「子規,你出去給打盆水來!」朱瑾說話的語氣不是太好,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這個丫頭了?剛才進來竟見她與少爺相視而笑?!還說自己是不想向上巴結的?!

    子規並無他話,轉臉就走,少嵐笑意盈溢地看著子規背影,嘴裡內問朱瑾:「姐姐,你說子規穿這身衣服,怎麼就這麼好看?」

    朱瑾不答,只顧整理床鋪,半晌方開口道:「她是適合青色的,人也只是冷冷的,成日趿拉個臉,也不知道是高興呢,還是跟什麼置上氣了。若叫咱家太太見了,保管說這不是福相。」

    少嵐奇怪,看看朱瑾道:「你這是怎麼了?好好的,為什麼生氣?」

    朱瑾反問道:「我怎麼生氣了?沒有呀?嵐少爺怎麼就看出我生氣了?」

    少嵐嘻著嘴湊到朱瑾身邊,小聲說道:「姐姐的心事,我一望便知。說,為什麼生氣?因為我叫子規來?她又不曾得罪你。」

    朱瑾被他說得哭笑不得,心想你真知我心事便好了,當下只好哄著他道:「你又來說怪話,子規好好的,當然不曾得罪我,我原本不認識她,要不是嵐哥兒你,我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呢!我只是心裡想著,她到底不是咱們家的人,你要她來這裡,究竟為了個什麼緣故?」

    少嵐聽了,只是笑,過後方神神秘秘地答道:「這你一會就知道了。」說完意又大喊了一聲:「子規!快來!」

    子規手裡捧著水盆,正向屋裡過來,聽見這叫,以為發生什麼事了,趕緊衝了進來,險些將水灑了一地,進屋後一看,少嵐與朱瑾正好好站著說話,不免有些埋怨道:「嵐少爺一早就玩笑起來,看這水灑得到處都是。我聽見那叫,還以為是屋裡走了水呢!」

    少嵐不理她的抱怨,也不看朱瑾有些微妙-的臉色,只正經對子規開口道:「我差點忘了,昨兒只是見榮嫂子誇你茶藝好。這會子早飯還沒送來,咱們做什麼呢?正好你就泡一壺好茶來,我也見見你的功夫真不真。」

    子規一聽這話,便朝朱瑾看去,朱瑾心裡雖是不願意,到底沒個由頭拒絕,只得點點頭。

    子規見其應允,自己更不好說不行,當下只得當水盆放下,後頭去尋小炭爐,又讓朱瑾拿出茶壺茶盞及各樣茶具來。

    待子規拿著各樣東西回來,少嵐已經洗漱完畢,正端正坐於外間桌前,眼巴巴地等著她來呢。

    子規也不多話,先放下小爐,便問少嵐,要喝什麼茶。

    朱瑾遂從裡面拿出一個小罐來,說是大奶奶讓人預備在這兒的,也不知道是什麼茶。子規接來手來打開,先是看了一眼,過會放於鼻下一聞,笑道:「此乃夷陵出產的小江源茶。」

    少嵐撫掌笑道:「姐姐果然厲害,聞其味而知其名也。」

    朱瑾嗔道:「這有什麼?子規她原就是大奶奶房裡的,這茶也是大奶奶送來的,她就知道也不稀奇,倒是少爺你,咋咋呼呼,蟄蟄蠍蠍的,招人笑話。」

    子規笑笑,又問今天早起剛打來的井水可使得?天時早,尚不方便去取外頭泉水。

    少嵐自然說行,他本意亦在賞人識藝,而不僅在品茶而已。

    當下子規便先煽風爐煮水,待爐火通紅,茶銚這方始上,又見火力尚可,遂小心微風輕扇,再待壺中響起松聲,即水初始響起的聲音時,子規立刻將手中扇子加緊急扇,勁越使越大,且不能住手,另一隻手便打開壺蓋,觀察水中細況。一見水起大濤,過後至無聲,子規旋即放下壺蓋,以茶筅取出一撮茶葉注入水裡,隨後立刻蓋緊壺蓋,靜候茶葉自己沉澱片刻。待其完全發於水中,子規這時亦已聞到香味,遂便拎壺而起,將其注入早已放至桌上的瑩白小盞內,只見此時,水汽同時升騰,噴薄而出,那盞裡水面上隨即浮起一層極細的白沫,這便是為粥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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