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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一章 誰謂絕妙不可述 文 / 米可麻

    卻說因見少嵐在脆鱔絲裡吃出個小小蝦米,蘇雲東用筷子指住那東西,口中只道有個故事可說,當下少嵐就樂了:「好,也等了這半日了,該你老兄開口了,我當真你今日是不會再說了,想不到竟有這個福氣聽你的笑話。[.]」

    子規笑道:「是了,想是這會兒肚子裡有食了,就有力氣說話了。」

    蘇雲東寵溺地看著子規,見她也玩笑起自己來,眼裡直閃著光道:「別的也就罷了,唯有子規姑娘這般好菜括待,我沙某怎麼能就這樣白白吃喝了事?搜腸刮肚也必要說個故事來給大家助興才是。」

    少嵐亟不可待地催促道:「好哥哥,別賣關子了,快快說來,我這裡急等它來消食呢!」

    子規卻要幫著蘇雲東,上來就嗔少嵐道:「好個祁家二少爺,有了故事,就忘了禮節了,趕著上來就認親呢!哥哥也叫上了?」

    蘇雲東板起臉來說道:「叫得倒親,也罷,就收了你做弟弟。」

    眾人聽了皆笑,又聽說有笑話聽,一個個都停下手中活來,湊近蘇雲東身邊,要聽他說個好的來。

    當下蘇雲東便開口道:「這說得是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我也忘了具體日子,大傢伙湊和聽。那時我正身處嶺南海邊,一個說不上名兒來的小鎮上,每天早起,總愛去海灘上看日出。一日正坐於海灘石頭上,靜候天光大亮就見一白髮老者,拄著個粗木枴杖,步履蹣跚地就走過來了。我心裡好奇,這老頭也來看日出不成?不過不認識人家,也不敢貿然上去搭話。這老者在離我不遠處也撿塊大石頭坐了下來不一會兒,一個傭人模樣的人,背著一袋東西也來了,走近那老者身邊,將袋子拎起,兜底就是一倒,你們猜猜,那袋子裡滿裝了些什麼?」

    子規不出聲地笑卻不開口少嵐搶著就道:「我知道不是金子就是銀子!那老頭一定在家閒得無聊又悶,出來數錢玩了!」

    小螺子嘻著嘴笑道:「是了,若嵐少爺說得沒錯,那這個小鎮上必是民風淳樸之極,光天化日這下,有人在外頭曬銀子,都不見有強人來奪?」

    宋媽媽這便接了一句:「這不是海邊小鎮,我知道了,必是世外桃源是也!這世上也唯有世外桃園源才不得見強人呢!不然哪得這樣好事?銀子放在外頭曬,也不見人撿?」

    少嵐被她們這一番調笑,才發現自己適才所說很有不妥之處,不過他並不生氣,反倒撓撓自己的頭,笑起來了,過後又道:「原來世上強人這樣多?是見了銀子就要來搶的?想來官府也是不怎麼有力去管,要不然,就斷不了這惡物邪事?」

    子規心想好一個不識人間煙火的紈褲富家公子,這樣的人若離了這樣的園子,和隨身貼著伺候的丫鬟僕人,放在外街市上去,今兒放出去,管就活不到明天!想來自己從小也是這樣,若不受家難,不是長成少嵐這樣,就是上頭花廳上那些勾心鬥角的女人一般。[~]

    正這樣想時,杜鵑在自己身邊發話了,聲音只是怯怯的:「我想那裡面一定是蝦米!」

    蘇雲東笑了,抬頭看了杜鵑一眼,讚她一句道:「這位姑娘倒是冰雪聰明,一猜就中,果然裡面就是這個,」說著又用筷子挾起那脆鱔裡的小金鉤來,在杜鵑面前晃了晃。

    杜鵑不料對方說自己猜中了,且還當著眾人誇了一句,當下臉就羞紅了,人也縮進子規背後,臉上卻偷偷地掛上笑來。

    少嵐不管這許多,只是追問下去:「沙兄你這話不通,這一大老早的,要曬那蝦米做什麼?再者,那蝦米是什麼值錢物事?還要那老頭來一旁看著,防人偷去不成?若真是海邊小鎮,原不當蝦米是什麼好東西?」

    蘇雲東受他如此逼問,依舊不急不忙,微笑道來:「祁二爺所言極是,既是海邊小鎮,那蝦米只是敝如棄履,就一整袋放在地上,也無所謂看守。[.]

    只是這老者並不為守這蝦米防賊,他本自有個緣故。」

    少嵐一聽,又要再開口就問,子規此時被吊上胃口來,只想聽下去,見是何奇妙-緣故,見他又準備打岔,立時就瞪了他一眼,只這一眼,少嵐馬上就老實下來,乖乖坐著,不再出聲了。

    「我見了這二人舉動奇怪,便不再關心日出,只看那老者如何行事。那個傭人放下袋子就走了,老者一人枯坐,不一會兒,又從懷裡掏出個油光珵亮,紅透到發紫的酒葫蘆來。這時太陽正好出海面而來,那些蝦米受了光,慢慢發生變化,忽然,一隻小的噌地就是一跳,那老者趕緊彎腰將其撿起,放進嘴裡,嚼了幾下便又倒進一口酒去,嘟一聲,酒空蝦淨。」

    少嵐這時已是聽傻了,聽到咕嘟一聲時,自己也忍不住嚥了下口水,子規這就明明聽見那咕咚一聲,遂忍俊不住地悄悄笑了。

    蘇雲東這便繼續道:「我看了更是好奇,一大早喝酒不奇怪,一大早吃蝦米也不奇怪,一大早在海邊看日出也不奇怪,可這三樣放在一起,可夠叫人費解的了。當下我又觀察了一段時間,見對方就是這般行事,蝦米被曬到跳起,他便撿起來放下嘴裡,幾下一嚼,一口酒送上,這便嚥下肚去。不過片刻,二十幾隻小蝦下肚,老人起身就走,這時天已大亮,傭人也就上來,將那剩下的蝦米收拾收拾,也跟著走了。連續幾天,我天天去看,他天天如此,你們說,這事可怪不怪?」

    且不說少嵐,就滿廚房裡人聽了,都七嘴八舌,議論個不體,子規卻大喝一聲:「別吵,聽他說下去就是!」

    蘇雲東嘴角咧起,他就愛看她著急的樣子,純真可愛,嬌容滿面,不過他也總是順著她的,當下接著開口道:「七天過去,我再難忍下去,第八日清晨,見那老者又來吃喝,我便走上去與其攀談,誰知這人倒達觀而健談,聽我好奇來問,倒也願意一述其詳。據他說來,此事原來是這樣:他本是當地富紳,一個月以前,得了噎膈症,食水不能進,清水下去都哽喉管,不能下嚥,請了多少名醫來瞧,只是不中用。你們想,連水都喝不下去,更別提吃藥了。人一天天只是消瘦下去,遍身力氣全無,唯有臥床等死罷了。也是他命裡不該這時候就絕,偏就這樣巧,這時城裡正好就來了個道長,說原是嶗山上清觀裡的,這裡人家請來做法事,才得緣分在這裡見著一面。這道長聽說老者生了此病,飲食皆停,自己家人皆是痛苦不已,當下發了善心,倒立時就許了他一個秘方。」

    子規聽後哦了一聲:「是了,想就是這蝦米之方了。」

    少嵐立刻抱怨道:「好姐姐,怎麼你開口就是,我們開口要問就不能夠?」

    子規又瞪他一眼,過會卻笑了,賴皮,她在心裡想起,鍾兒當年正是這樣叫著,來羞自己的。

    蘇雲東這便又說了下去:「子規姑娘說得沒錯,正是蝦米。不過呢,也有許多講究,不是一般蝦米吃下就中用的。

    那道長說,須得每日清晨,草露尤潤,晨光初旭時,將已曬到八成干的蝦米攤在海沙上,蝦米受了清晨第一束陽光照射,被曬到一縮一跳,這時萬不可耽擱,只管拿起這蝦來放進嘴裡,配著上好南燒,嚥下肚裡去。每天這麼吃上二三十粒,連續吃上一個月,保管病退如山,痊癒無恙。這老者此時已是吃過二十來天,飲食已經暢通,再才過十天左右,也就該康復如初了。」說到這裡,蘇雲東抬頭看過眾人,一笑而止,目光最後停在子規臉上,久久不願離去。

    子規並沒理會那眼裡的深情,她完全被這故事吸引住了,說起來她才多大?一個有趣的故事便能讓她恢復本性,又是調皮小女孩模樣了。蘇雲東心裡暗自歎息,不過正該如此,復仇是條不歸路,前面之淵,深不可測,要付出代價,怕就是青兒自己,也不能完全知道,說到底,她還是太年幼了。這個年紀若父母尚在,她本該繼續無憂無慮,正如少嵐一樣,可惜的是,上天太早奪走這一切,讓這小小的青色杏子,未著陽光,就落了枝頭。

    「當真這是個秘方?若真是如此,我可得好好記下來才是,若這清西縣裡,也有哪位大老爺得了這病,那我可就……」小螺子一臉憧憬,也是,夢見金山了唄。

    「醒醒,好姑娘。正經那堆餃餡子還沒和好呢,金子還沒到手,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給我幹活去!」宋媽媽一聲大喝,將小螺子喚回現實,其餘眾人也就一哄而散,一面嘴裡討論個不住,一面接著幹活。

    少嵐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子規,意猶未盡地問道:「好姐姐,還有沒有菜了?就三個小菜,是不是少了點?」

    子規笑道:「好個大肚漢,敢情不是大家公子,是那外面碼頭上的扛包漢呢!」說著轉身去了灶頭,從個大罐子裡挖出一坨早已煉好,去除膻腥,滑潤如羊脂新玉一般的鵝油,放進熱鍋裡,這邊杜鵑將已經擇好洗淨的嫩豌豆芽送了上來,熱油快抄,不過些許片刻,又是一道好菜。

    少嵐吃得滿意之極,再看蘇雲東,也是一臉舒快暢意,他從來沒試過青兒的廚藝,想不到,竟如此絕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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