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三章 繞住瓊芳看不休 文 / 米可麻
儒榮緩緩走下台階,與寧娥正面相對,他防得就是叫她知道,不過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真的知道了,他也不怵。[.]從剛才姿姨娘的眼色裡,他知道子規已然安全地坐在長嶺守著的那頂轎子裡,有了這個保證,他就什麼也不怵。
「好不好,我自己有數,不用夫人操心。只是我眼裡看著,夫人今兒大不同以往,莫不將賢良淑德,全拋到了腦後?岳丈大人若知曉夫人現在德行,正該傷心失望了。」儒榮如磐石一樣,穩穩站在寧娥面前,安然自守,凜乎難犯。
「我還不夠賢良淑德?莫不叫我騎到我頭上,還要笑臉相當嗎?你拉走子規我不惱,從來你就最愛我身邊的丫頭,去了棋姿,又來琴絲,現在可好,連子規也扯上不撒手。我若是那醋性,也容不到現在,我只不明白,為什麼為了個她,要瞞得我這樣緊?你只直說,難道我就會說個不字?」寧娥振振有辭,句句在理。
儒榮低了頭,不答話了。
寧娥嘿嘿冷笑了:「大爺也有答不上來的時候?今兒新鮮了,為了個不值錢的小丫頭,倒叫當朝一品大員,安家大少爺受了窘呢!哦不對,我說錯話了,這丫頭不是不值錢,想來金貴的很呢!」
安家大宅門前,長嶺不住地看裡看去,時候差不多了,大爺怎麼還不出來?身後馬車裡,天青色的車墊車圍,倚著繡花靠枕,精緻到十分的裝飾下。坐著個沉默無言的青蛾佳人。
但見她,不過薄薄一件青色紡綢裌襖,藍紗薄綿半臂,玉色棉裙。皆半舊不新,卻更襯得其似雪裡梅花,偏甘冷淡。人物出眾,丰神流動。
從出得門口,到上車坐下,她沒開過口,吐過一個字,就連身體也似凍住了一般,動也不動一下。
長嶺向緊閉著的車簾望了一眼。心裡又是緊張,又是歎息,萬難想到,大爺也有這樣一日,他自問跟隨大爺多年。沒見大爺對女人動過心,想不到,最終收服大爺的,是這位清冷小娥。(葉子·~)
為什麼要瞞著大奶奶?這要鬧出來,得多麻煩費事?長嶺心頭不解,再望望,還是不見有人出來,又歎了口氣,只好再等。
「都別吵了。進來說話。」元平院中,安懷陽在屋裡發話了,儒榮心急如焚,他想見她,一刻也不能忍了。
「我瞞著你,不過是防你暗中下手。你慣於如此,你來之後,我房裡的喜梅,青硯,玉毫都去了哪裡?還用我說?」
「她們自求出去,與我何干?我不是二奶奶,哪來那麼大醋意?」
「去了哪裡?」
「這我如何知道?」
「是不是後頭杏花樹下,土隴之中?」
「夠了!都進來說話!我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安懷陽出現在門口,語氣間,大為震怒。
儒榮雨中回眸,久久地凝視著自己的父親。
門外車上,子規覺得自己已經等了很太長時間,長到有些不太真實了。天色陰沉晦暗,不知已是何時辰,早上?中午?晚上?這樣的天氣,由早到晚,都是一樣的。
她身後右手靠墊下,一把小剪刀躲在錦緞裡,寒冷的空氣中,微微發出青光,一如她的眼神。
「大爺出來了!」外頭人的一陣騷亂引起了她的警惕,她慢慢將身子端正坐直,雙眼緊逼門簾處,等待。
片刻之後,織金散花的丁香軟夾簾輕輕佻起,一張疲憊,卻專注的臉龐出現在子規眼前,面白頤豐,長眉秀頰,是他沒錯,安家大少爺,安儒榮。
儒榮盼了許久,總算將一刻盼到。他不顧身邊姿姨娘和綺墨,更不理會身後專門出來送行的寧娥的書桐,他此刻眼裡,全只有車上那一人了。
眉無言而欲語,眼乍合而又離,凝眸佇望下,子規與儒榮皆是無語,有些話,不說出來,放在心裡,反更顯出份量和珍貴,好像說出口來就被污了,不如還收藏起來,方可純潔無暇。[~]
曾經聽戲中提過一句,只望她一眼,就把五百年的冤孽,三千劫的魔障,盡跌了出來,儒榮慢慢放下幕簾,心想怪哉奇哉,這寫詞之人必是鑽進自己心裡去過了,不然如何寫得如此出神入化,完全打中自己心事?
「大爺,天色不早了,這就啟程嗎?」長嶺上來,小心地開口。
儒榮揮揮手,示意姿姨娘和綺墨,抱著榴哥兒上後頭一輛車去,再轉身過來,不看寧娥,卻注視著書桐。
「好丫頭,是你主子調教出來的人物,心思做為,全跟你主子一樣。不過我奉勸一句,算盤打得太過,反倒傷德性損陰鷺,人生在世,衣食無憂,就也難得,何必趟那找不著出路的混水?」儒榮平平淡淡地說著,似無意,卻凌厲,書桐不知所措地聽著,眼神不住地瞥向寧娥。
「夫人家中辛苦,儒榮感激不盡。」總算最後,儒榮還是沒忘了留些體面尊嚴給寧娥,後者心中已是肝膽俱裂,面上還是不得不強作笑容道:「夫君在外多加小心,萬事不易,只望周全。」
儒榮對她的話,聞所未聞,亦不上車,只不住拿眼去看宅內,似還在等什麼人。
寧娥不明白,他費了這番大力,險將老爺也吃罪了,才算達到目的,怎麼還不快走?這又是等誰?
很快門裡跑來一人,眾人皆回頭探視,原來是儒榮的一個小廝,長華,手裡捧著一把青梅枝,香氣四溢,連奔帶趕地呈給儒榮。
儒榮接過花枝,直接轉身,掛上子規的車頭,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卻再不動那車上垂簾,竟又坐上前面一輛車。這才吩咐長嶺:「走!」
眾人皆感驚訝不解,怎麼,他不坐子規那輛車?大爺使出渾身解數,不就是為了親近那個丫頭?怎麼。就這麼分開,走了?
子規正在車內,緊張到上下牙都有些打顫。不料忽然一陣清香飄來,小園煙景正淒迷,陣陣寒香壓麝臍,她怔怔地聞了一會兒,不知為何,悄然落淚。
馬蹄聲有節奏地傳來,在車上輕輕地搖晃中。子規覺得支撐不住地要睡,她困極了,一星半點精神也打不起來,過度的緊張耗盡了她的體力,也沒用早飯。身體和精神緊繃過後,迎來過度的放鬆,很快,她便伏在柔軟的靠墊上,於青梅的寒香之中,安靜地沉睡了。
姿姨娘車中,綺墨輕輕拍著榴哥兒,姿姨娘望著被褥裡裹得嚴實的小人兒,歎了口氣。
「姨娘你說。這回大奶奶是不是真的恨透了大爺?」綺墨開口問道。
「那還用說?看大奶奶從元平院回來的臉色就知道了,從今往後,只怕她是徹底死心了。」姿姨娘搖搖頭,慶幸自己能於此時離開安家大宅,想到今後攏香院裡,眾丫鬟們的日子將會如何。她禁不住就打了個寒戰。
「子規那個臭丫頭這回可福大升天了!」綺墨撇了撇嘴,不太服氣的樣子。
「可不是?大爺為了她,連老爺的話都敢駁回,才芩姑娘送大奶奶回院裡來時,臉色可不太好看,說了句什麼兒大不由親作主這樣的話,綺墨你想,這不是說得大爺,還能有誰?」姿姨娘心裡對子規,也是羨慕嫉妒難擋。
「大爺才不理她呢,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倒是大奶奶,灰頭土臉的,像是吃了一肚子教訓似的,難不成,老爺連大奶奶也一塊饒上了?」綺墨見榴哥兒睡著了,遂將他交回姿姨娘懷裡,口中還在小聲說著。
姿姨娘先親了親兒子嬌嫩的小臉,又再歎了口氣道:「別再提大奶奶了,我現在想起剛才大爺說要連我一塊帶走時,她的看著我的眼神,唉,只怕晚上要做惡夢。」
綺墨同情地安慰她道:「你也是為了哥兒,哪有當娘的不擔心自己孩兒的?大奶奶行事毒辣,且最拿手是暗中出擊,打到人不備,你我跟她多年,這點還不知道?你現在帶走哥兒,是上上之策。」
姿姨娘不出聲了,只管將自己的臉貼上小榴哥兒的臉頰,是啊,綺墨說得太對,哪有當娘的不為自己孩兒打算的?為了親生骨肉,拼一把也值得。
車隊走了半天,長嶺見時至正午,遂走到儒榮車窗下,輕聲問道:「大爺,該用午飯了,前面有個莊子,要不要停下來,借個人家歇會兒?」
儒榮想了想,吩咐道:「也好,你去打點一下,找個乾淨人家,先安排好了,再來回我。」
長嶺領命,自去料理,不過片刻,上來回話說一切俱已妥當,借得一間農家小院,無關閒雜人等都打發了出去,吃食茶具亦都整齊擺放出來,主子們只管放心下來,換換衣服,用飯便是。
儒榮聽後,這就下得車來,緩緩走到緊跟於他車後的那輛梅花車下,伸出手來,卻發覺在微微發抖,他在心底笑話自己,安大爺,你這是怎麼了?沒見過姑娘?
他強作鎮定,先貼身上前,聽了聽車內聲音,沒有,車上一絲聲音不聞,靜悄悄如老林深淵,他猶豫了一下,心裡驟然慌張,她出事了?想到這裡,他急忙挑起車前垂簾,小心向裡望去。
立刻他微笑了起來,原來,她是睡著了。
「大爺!」長嶺上來回話,儒榮以指按唇,示意他收聲,「你帶人先過去,我在這裡等著。對了,都小聲些,別吵醒她。」
大爺在這裡等她?這寒風冷雨裡?長嶺心裡直搖頭,想是前世的冤孽,這丫頭正是大爺的債主子,這一世,就來要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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