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七章 水邊籬落忽橫枝 文 / 米可麻
卻說那杜鵑,因儒榮在屋裡,便有些拘束和不自在,有話也不太敢張口,子規更是面上懶懶的,既不叫坐,也不倒茶,三人插燭般屋裡站著,倒甚是尷尬。(葉子·~)
儒榮心裡明白,便開口對杜鵑道:「一會兒有人傳飯來,你好生伺候子規,將東西都收拾整齊,飯後就動身。」
杜鵑忙垂首答應,子規見儒榮自行出去,身子動也不動一下,杜鵑見了,心裡直吐舌頭。
待儒榮身影消失於門外,杜鵑忙衝上來,拉住子規道:「姐姐,這是怎麼回事?你跟大爺?你怎麼敢這麼怠慢大爺?」
子規慢慢坐了下來,正要開口,聽得屋外有個媽媽叫道:「姑娘,飯得了,這就擺上嗎?」
當下杜鵑出去,接過外頭的食盒進來,子規上來幫手,將盒內碟子一一陳於桌上。子規自己坐了下來,先給杜鵑滿盛上一碗豆粥,抬頭見杜鵑還不敢坐,子規便一把將她拉在身邊,口中嗔道:「妹妹又傻了,跟姐姐我還假客氣什麼?還不快走,將這粥趁熱喝了!」
杜鵑見屋裡無人,方才小聲對子規道:「姐姐,我來之前,聽園子裡人說,大爺封你做了姨娘了,是不是真的?」
子規不聽則已,一聽唯覺三屍神暴跳,五臟氣沖天,一點紅從耳畔起,須臾紫遍了雙腮,說話聲音也控制不住地大了起來:「是誰這麼缺德的亂嚼舌根!他哪只耳朵聽見大爺說過這話?我自己倒還不知道的事,他們就全給安排下了?」
杜鵑一見子規真生氣發火了,有些害怕了。剛剛拿起的筷子又放了下來,眼巴巴地看著子規,不敢再說話了。
子規見其如此,當即反應過來。杜鵑不過傳個別人的話,其實與她無干,自己一時情急。怕是嚇著她了。
「妹妹別怕,我不是怪你。(葉子·~)算了,這事別再提了,快吃飯,吃完了還要趕路呢!」子規將筷子撿起,將回杜鵑手裡,輕輕安撫她道。
杜鵑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方才接過筷子來,埋頭吃了起來,吃了一會,卻又皺眉抱怨道:「這粥熬得不香,跟咱家大廚房比。差得太遠。」
子規好笑,望了望她道:「看你這丫頭說的!這裡鄉野地方,能有個院子落腳,有碗熱粥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事事跟家裡一樣安逸呢!咱們現在是在趕路!說不準,明兒就要睡在車上,啃啃干餅子就是一頓了。」
杜鵑大口喝著粥,搖頭駁道:「我看不會,才來的路上。我聽帶我進來的那從頭再來大哥說,大爺這次不會像以前似的,那麼趕了,說倒要好好玩上幾天呢!」
子規不接話,自顧自吃著,好似沒聽見杜鵑的話似的。
杜鵑看了她一眼。將正要出口的後半截話嚥了回去,其實她想說,那人後頭又接了一句:「還不是因為那個丫頭!」
不過現在看子規的臉色,杜鵑不敢繼續說下去,二人便默默吃著,不再說話。
飯後長嶺來請,說叫上車去,子規心裡倒是一驚,從來沒見過別人來叫她,有事總是儒榮來,因此有些猶豫,打量了長嶺一眼。
長嶺似看出她的心思,鬼頭鬼腦地笑道:「姑娘莫不是在等大爺?大爺外頭應付鄉官呢!借了人家的地方,總要給兩句好聽的,不能甩手就走了,是不是?大爺位高權重,可也事多人煩,姑娘總要體量才好。」
子規當著杜鵑的面,被這一番話弄個了面紅耳赤,口中強作聲辯道:「誰說我在等他?我不過想想,還拉下什麼東西不曾?」
長嶺心裡好笑,他?他是誰?誰是他?這位姑娘眼看著是挺厲害,可心事總於不經意間漏出,大爺對她,自不必說,是動了真心真情的了,而她呢?怕也不是,一點情誼沒有的?
子規見長嶺臉上微有笑意,更覺害羞起來,遂指著要拿東西,進裡屋去了,長嶺見杜鵑還只傻呼呼原地站著,忍不住皺起眉頭開口道:「你這丫頭,你還不跟進去伺候?大老遠叫你來為了什麼?不把子規姑娘伺候好了,你可有饑荒打呢!」
杜鵑一聽,嚇得趕緊跟著子規來了,子規也明明聽見了長嶺的話,可她到底心裡有些發虛,竟不能駁回。[~]
儒榮站在門口,好容易將小吏們打發走了一半,剩下的,無論如何說要目送尚書大人車馬走了方回。無可奈何之下,儒榮正要命人進去,問問子規可來了,卻見長嶺門內出來,儒榮心下安定許多,再看過去,果見子規與杜鵑,攜手而出。
「上車!」儒榮還如前日一樣,親手替子規打起軟簾,除了長嶺及幾個跟班,是心裡有數的以外,門口眾人皆驚得張口結舌,個個心想這丫頭是誰?竟引得安大人如此傾心愛護?
子規垂首不語,只管拉著杜鵑,她自然覺出了他人的目光,背上亦被盯得生疼,可她無法可處,她甚至不能開口說,我不願意!因為在她心底深處,她知道,這句話,不是真的。
杜鵑小心地將子規扶上車去,自己也跟了上去,儒榮將簾子放下之際,關切地問了一句:「可都還安好?」
子規偏過頭去,不理。她又有些使性子賭氣了,可她控制不住,對這個男人,她像是天生就有這個權利似的。
杜鵑見子規不說話,只得自己回道:「都好,大爺不必憂心。」
儒榮笑著點頭,方將軟簾放下,再見那青梅,依舊於寒風中散出幽香來,他深吸一口氣,隨即吩咐下去:「走。」
姿姨娘和綺墨,正在車上坐著心焦,聽見這話,二人方長出一口氣來。
「子規那丫頭,又惹出什麼妖娥子來?這麼半天才出來,想是忙著打扮起來,招人眼目呢?」因替哥兒取撥郎鼓,誤了向外張望,綺墨就沒見著子規上車,此時便問姿姨娘道。
「倒沒見著,我看她,還是昨兒的舊衣服,也沒見她施些脂粉,跟平日園子裡見時,差不多。」姿姨娘放下窗簾來,回道。
「那是她現在沒有,看,等到了揚州,大爺必要替她從頭到腳置上新的,到時候看她用不用!」
女為悅已者容,棋姿心想,看那丫頭是不是真的動了情,只看她到時裝扮如何,便可一目而清。
子規坐在車上,覺出杜鵑不住地拿眼郟自己,一時忍俊不住,本是強板起的臉,這就笑了出來:「你只管看我做什麼?莫不我臉上出花了?」
杜鵑見她笑了,心裡鬆一口氣,回道:「姐姐我說句實話,從來我沒見姐姐這樣認真板過臉的。就當時在大廚房裡,跟小螺子,孫嫂子置氣,也沒見過姐姐這樣長久悶著臉,本來我想,莫非大爺對姐姐不好,給姐姐氣受了?可依剛才所見,又不像。大爺對姐姐,真是好上加好,還特為趕著帶我來,為了叫姐姐有個伴兒,有人伺候。大爺對姐姐這樣,姐姐還不開心?」
子規本已是笑容滿面,聽了杜鵑這話,卻又有些黯然下去,半晌方才勉強回道:「妹妹哪裡知道我的心事?」
杜鵑孩子氣十足,自以為是地說道:「我知道,姐姐必是想,大爺身邊,妾侍眾多,也不知道,自己能受寵幾日,因此才焦慮憂煩?其實我倒有個好主意,姐姐聽我的,早些跟姿姨娘似的,也給大爺生個哥兒,那就萬事無憂了。」
子規被她這幾句沒頭沒腦,胡攪蠻纏的話弄得哭笑不得,怔了半日方才開口回道:「我的天神!你這是哪裡來的鬼附上身了不成?想是在園子裡閒話聽多了,一開口就是一股子書桐她們的醋溜酸氣!只當人人都跟她們似的,癡心妄想地要向上爬!」
杜鵑更是一愣,怎麼自己的話不對?向來丫頭們私底下都是這樣說的呀?若不為這個,子規還能有什麼別的煩惱?就連大奶奶,不也只是這個煩心?
子規見對方說不出話來,心裡歎了口氣,反過來安慰她道:「妹妹也別再亂猜了,橫豎事已至此,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其實,這話倒是說給她自己聽的,現在除了組一步看一步,她還能怎麼樣呢?
走了不知多久,日頭已照到頭頂,子規聽得車外聲音漸漸嘈雜起來,頗有市井街道的感覺,杜鵑一旁也聽出來,二人好奇心起,打起窗簾就向外看去。
一看之下,二人都有些喜歡起來,原來真就到了個市集上,但見外頭,沿街道兩側,各色茶坊酒店,勾肆飲食並些市井經紀之家。
子規二人的馬車,正走過一家肉案,見有三五人操作刀,生熟肉聽便客人索喚,要哪裡便割下哪裡,刀法嫻熟,如闊切,片批,細抹,又有頓刀之類。
杜鵑見了有趣,直咯咯笑道:「姐姐快瞧,那胖漢好快的刀!自打進了園子,我再沒見過街市集場,如今看這樣熱鬧,竟如回到了小時候一般!」
子規看後也笑,卻搖頭道:「這還不算好,若比我小時家中隔壁那間,只怕還要讓些手法!」
說時馬車已過了這間鋪子,再向前面,原來又有家胡餅店,門市正興,忙著叫賣各色門油,菊花,寬焦,側厚,油碢,髓餅,樣樣新鮮,熱氣騰騰地,叫人聞之垂涎。從門口看進去,每案用三五人捍劑卓花入爐,雖則買者甚多,卻是條理有序,一絲不亂。
杜鵑嗅了嗅鼻子,悄悄貼近子規身邊說道:「姐姐,我覺得有些餓了似的,你餓不餓?」(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