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二章 松濤風姿化心語 文 / 米可麻
杜鵑被長嶺這一提醒,回過神來,忙推出子規去,口中應聲道:「可是呢,外頭日光明媚,姐姐快去,別叫大爺等著急了。(葉子·~)」
子規無法可想,只得慢吞吞上前,走至儒榮面前,小聲說了句:「大爺請。」
儒榮簡直好笑,心想這是上法場還是逛園子?這丫頭心裡是有多不甘願?可他實在又不願放過這個能和她相處的好機會,說是不想強人所難,可真在愛中,誰不是自私,只為自己的心打算?
「杜鵑你小心攙扶姑娘,長嶺,與我前頭帶路。」
四人這就步出小院,但見外面彎彎轉轉,儘是雕花鋪錦的抄手迴廊,處處見都有人垂手預備著伺候,見了儒榮,口中只叫尚書大人不止,儒榮並不理會,只管自己向前走著,似沒聽見一般。
走不多時,子規抬眼見,面前一座假山擋住,倒是造得鬼斧神工,看似危崖突兀,無路可去的樣子,卻原來別有洞天,叫人要從下面神仙洞內穿行,方是出路。
四人小心穿山而過,原來前頭幾步,就看見一所花廳了。
杜鵑忍不住開口稱道:「這東西如何做來?虧他怎麼能想得出?看這遮天庇日的勁兒,我還以為真就沒地方可走,是到了路盡頭了呢!正要問長嶺,可是帶錯了路?想不到,竟從下頭出來了,奇怪,真是奇怪!」
長嶺笑而答道:「可不是說?我也是以前來過,因此記下了。」
子規也說:「難為長嶺你,這如何記得?我剛彷彿聽大爺提起。上回來也是長遠以前的事了,想不到長嶺你的記性這麼好,這路古怪稀奇的,你倒能過目不忘。」
儒榮笑著幫長嶺答道:「別的也罷了。長嶺就是記性最好,憑你什麼事,叫他看過一遍。保管一世也忘不掉,因此有了他在,我應當省了多少事去。」
子規意味深長地看了長嶺一眼,說道:「果然是大爺的好幫手,也不枉大爺多年的栽培了。」
長嶺聽這話,似乎不是好意,便抬頭欲看子規。不料子規說完話,早就轉過頭去與杜鵑低語,因此並沒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眾人又繼續向前走去,進了花廳,前面是一帶雕闌。兩邊明淨木窗,門上正掛著一個洋紅色夾棉撒花盤金線的簾子。
杜鵑猶豫一下,看了看長嶺,見其眼色示意,便放開子規的手,走上台階去,又伸手把那夾簾吊起,繫在門二邊,各有一個的點翠金蝴蝶鬚子上。
儒榮見杜鵑上去。自己便上前來,也不管子規願不願意,只將她的手握進掌心,口中小心呵護道:「這裡台階滑,我扶你上去就是。」
子規有心要掙開對方的手,亦回話:「大爺不用這麼小心。我是丫鬟出身,往常在園子裡,哪一日不跑上個十趟八趟的?若都這麼嬌貴起來,可怎麼行呢?」
儒榮不理,見子規有意向回縮手,更牢牢緊握她的小手,人也湊近她耳邊,悄悄低語了一句:「傻丫頭?你現在可不就是這樣嬌貴了?以前我不在,通不能算數,現在你在我身邊,是我的人了,有我一日,我便護著你一日,再不叫你受一點累,受一絲苦。我剛才說了,這台階滑得很,你若摔了,可怎麼處?莫不還叫我,如當日那樣,抱你回房麼?」
子規聽得面飛赤霞,杏腮搓酥,耳邊更是被對方的呵氣弄得又熱又癢,亦再無力氣抽出自己的手來,雖則心中惱怒不已,惜在口不能言,吐不得一字,只怕一張口,心就直接跳出腔子去,跳到沾那惹禍青苔的石頭台階上去了。
長嶺見儒榮貼近子規耳邊說起秘語,又見子規頓時臉紅起來,心裡也好笑起來,想著大爺也玩出這一手來了,原本自己以為,安大爺是不會戲花弄鳳的,多少次花間抽身而出,遊走而不留情的大爺,也有這麼上心而主動的時候。[.]看來,對著自己心愛的人,再嚴酷的心,也有融化的可能。
子規勉強被儒榮領上台階來,十指相絆,交織成結。只是剛剛進了廳內,她立刻便又甩開對方的手,低頭向杜鵑身邊靠去。
儒榮裝作沒看見長嶺在旁偷偷地笑,咳嗽一聲,佯裝在看四壁牆上掛著的名家書畫。
這花廳佈置得也可算是富麗堂皇之極,地下鋪著鴨綠絨毯,上頭是用香楠木板做成船室,刻滿了細巧花草。懸著一個匾額,自是名人墨跡,四圍珠纓靈蓋,燈綵無數。
再向中間看去,只見平門上刻著些草書,倒是沒用床,作了張大炕,上面滿鋪都是錦繡羅緞,五彩斑斕的鋪墊。炕幾上供一個青銅寶鼎,裡面也不知熏了什麼,子規但覺濃香芬馥,氤氳滿室。
兩邊牆上糊著白花綾,都掛著字畫,子規並不太懂,可也看得出,不是一般手筆。牆邊八寶格上,盡放著些楠木匣子,想是古書。所有廳內桌凳杌椅,儘是紫檀雕花,又有花梨精工,一時難以述明,五彩花錦鋪墊,各自陳列其上。
子規不過四處張了張,便欲再向外走去,卻不再放開杜鵑,將她拉近自己身邊,貼得牢牢的。長嶺見了,只看儒榮,心想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大爺可謂貿然前進,結果如何?把人嚇退了?
儒榮心中自然也有幾分懊惱,又見長嶺偷眼打量自己,便瞪了他一眼,長嶺更覺好笑,便一本正經問子規道:「姑娘這是去哪裡?大爺還在這兒呢?」
子規並不回頭,待下了台階方道:「我在這裡等大爺,順便看看周圍景致。」
儒榮見說,只好自己也出來,跟在她身後。長嶺便問道:「大爺,下面咱們去哪兒?前頭本有一片花障子,不過現在不是時候,只怕是片殘景。看不得。西邊水邊也是一樣,荷花收了去,只是普普通通的水景罷了。」
儒榮沉吟片刻。想起一物來,心想這時候,只怕此物還能賞得,便問長嶺道:「我記得上回來,有片松林小景不錯,」說著以眼偷睨子規面色,見如不可。便繼續道,「你認得路,就帶我們去那裡。」
當下眾人繞出花廳,向園子北角走去,越走下去。越覺得幽邃無塵,一條石徑腳下引著路,雖則時值午後,陽光明麗,可走到後面,眾人還是感到冷冷清氣,撲面而來,最後,鬱鬱蒼松。傲干驁枝,夭矯出現眼前。
風拂過枝頭,如龍飛鳳舞,松針茂密,陸離紛披,子規人站在樹下。身上競落了好些,她閉上眼睛,任樹影交弊,搖曳婆娑,鼻息間全是松葉的淡雅清香,太美,太好了。
這樣想著的,並不止她一個。儒榮站在她身後,不說話,也不動彈一下,他看呆了,眼前這個裙布荊釵,殊無艷飾,而發盤高髻,秀姿入骨的佳人,又拿出當初引他入甕的麗姿,將他的魂靈,一齊,全部,毫不留情的,都收了過去。
此時正值冬天,雖無紅香芬馥,卻倒也翠蓋繽紛,身邊雖有畫棟雕樑,碧瓦琉璃,卻掩蓋不住這天生的絢麗瑰瑋,反倒更加襯出其可貴的品質來。
長嶺趁子規正不注意,悄悄拉了杜鵑一把,杜鵑會意,跟在他後頭,躡足離開子規,只留儒榮,伴其身邊。
這時風聲大作,松間迴響亦跟著犀利起來,如驟雨暴灑,淅瀝蕭瑟,一時減弱,又如有人在耳邊吹塤,此應彼合,和諧揚,最後,靜若細語,又似草間蟲鳴,竊竊私語,幽咽淒清。
子規閉目聽了半晌,再睜開眼來時,已是心有慼慼,而眼含珠淚。
「你有什麼心事?」儒榮關切地問,他注意她許久,早就發現這個問題,一般花季少女,她這樣的年紀,哪有這許多煩憂和思慮?總見她笑都不能盡心,眼裡,說是霜,全是淚。
「大爺為何這樣問?子規不過是聽這風聲松濤,一時有怕感悟罷了,哪裡真有心事?倒是杜鵑和長嶺,這二人心事不善,為什麼就管自溜開了,影兒也不見一個?」子規輕輕將話題轉開。
儒榮不理會她的問題,知道她是在搪塞自己,不過也不想真就於此地逼問她,想來不過是年幼時受過些罪,她不肯說,也是臉皮太薄,不好意思。他寄希望於時間,日子長了,她看出自己是真心時,也許就好了,他想。
「杜鵑!杜鵑!」這個丫頭!子規在心裡恨恨地想,什麼時候跑開的?站在松林下,如羽幢翠蓋,只覺幽靜無聲,彷彿世界都縮進這地方裡來,亦無他物,只有她自己,和身邊那個男人。
「這松濤風姿,的確有趣,初聽便是龍飛鳳舞,似有壯志豪情,到了中間,只作塤聲揚,帶有三分平靜,可是最後,卻終究還是淪為呢噥蟲鳴,淒清冷靜。回頭看看,人這一輩子,也不就是如此嗎?早知最後是那樣,當初又何必苦苦糾結於一時得失?」
子規不料儒榮會說出上面的話來,聽過後禁不住回頭看他,口中就道:「大爺這話,太過頹然,豈是一品大員能做之語?就聽在我這不曉事的小女子耳裡,也只是不祥。大爺如今身份尊貴,不該說這樣的話。」
儒榮苦笑:「你也這樣說?想必是敷衍應付我罷了,以你的性子,不像是說這樣話的人。」
子規心下一動,低頭小心道:「大爺這話何解?子規是怎麼性子?為何不該說那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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