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 月下遊園非為樂 文 / 米可麻
「姐姐,」綺墨走了半晌,杜鵑見子規仍然不開口,心裡擔心不已,忙不迭地上來問道,「呀,姐姐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她不經意觸到子規的雙手,不想如經了霜一般冰涼,嚇得這就叫出聲來。[~]
「傻丫頭,別叫,叫人聽見了笑話!」子規強作笑臉,安撫杜鵑,她是要強的,心裡再是難受,也不肯露一星半點的出來,知道外頭正走在路上的那人,是存心說出上面的話,好看她笑話的。
奇怪,這話還用你特意跑一趟來告訴我?她在心裡好笑,既笑綺墨多此一舉,也笑自己反應過度。男人不通通如此嗎?
下午在屋裡,他緊握著自己的雙手,將自己摟進懷裡,讓自己親耳聽他的心跳,以證真心,到了晚上,外頭有人相邀,小戲子官妓們溫柔鄉里一坐,游龍戲鳳,醉生夢死,他對她們也一樣是真心,這都是一個人,這個人付出的也都是真心,這種真心便叫作:逢場作戲。
你個傻丫頭!子規在心裡笑話自己,手腳發涼作什麼?也怪你太小,那就吃一塹長一智。
「姐姐是不是因為剛才綺墨說的話,生氣了?」杜鵑小心揣測子規心意,笨拙地想要安慰她。
「不會,怎麼可能會?」子規強作鎮定,笑對杜鵑道:「不過太陽下去了,這屋裡又沒個火盆,身上有些發寒起來。跟綺墨,和她的話又有什麼關係?八桿子打不著的事兒。」
杜鵑看出子規的勉強來,有些憐憫地說道:「姐姐別跟綺墨計較。我看她是酸勁兒上來了,又有些替姨娘打抱不平,才故意這樣說來,氣姐姐的。哪裡就平白跑出來個玉玲瓏了?再者。我看大爺對姐姐倒好,不會像綺墨說得那樣。」
子規更是好笑了:「你才見過幾個男人?就能替大爺下保證了?若認真論起來,外頭爺們哪個不是如此?」她說得振振有詞。帶著不容對方反駁的氣勢。
杜鵑卻不服氣了:「那姐姐又見過幾個男人?就知道世上一定沒有好的了?別的我不敢說,反正我爹不壞。」
子規聽了黯然神傷,是啊,自己的爹爹算是難得的了,終身與娘廝守,不肯納妾,可他安儒榮。怎麼配和自己的爹爹相提並論?!
「算了別說這些個沒用的了,咱們這裡嘴說干了,爺在外頭還是該怎麼就怎麼,又何必自討沒趣?」子規有些意興闌珊,不耐煩再就此事鴰噪下去。
杜鵑只得收聲不提。因見地上東西攤得一片狼籍,只得先行收拾起來,子規只管坐著,眼直直地發愣。
「姐姐,這裡有個小手爐呢!你看,金絲編的,裡頭爐身倒是琺琅制的,多好看!那箱子裡收有現成的香餅,又有上好的銀霜炭。我就給姐姐燒起來,暖暖手可好?」杜鵑忽然發現個好東西,獻寶一樣拿出來呈到子規面前,欲討好她,哄她開心。
不料子規卻並不領情,黛眉微顰。秋水含威道:「好骯髒東西!我才不要,快拿下去,別髒了我的眼睛!」
杜鵑一片癡心,吃了子規這幾句,有些難過起來:「姐姐為什麼生氣?我原說為了大爺,姐姐又不肯認。可剛才明明還好好的,不過是綺墨說了幾句,姐姐就這樣起來。這東西原是新的,沒人經手,怎麼倒骯髒了?姐姐才不是也說,覺得這屋裡有些冷嗎?我好意要給姐姐暖手,姐姐卻這樣不領情。」說到後來,眼眶中擎著兩行珠淚,竟真要哭出來了。
子規一見,忙下來拍拍她的肩膀道:「是姐姐我的不是,妹妹別委屈了,姐姐說話太重,叫妹妹傷心了。這樣如何,咱們趁現在月色正好,外頭去轉轉如何?反正點心也用過了,這會子也不餓,呆坐這裡幹嘛呢?」
杜鵑一聽,這提議好,她本是小孩子心性,聽見能出去放放風,頓時破涕為笑,拉住子規的手道:「那敢情好!姐姐這主意再妙不過了!」
子規伸手出來,刮了她鼻子一下:「這就好了,不哭了?我還以為你有多難受呢!」
杜鵑不好意思地笑:「我看姐姐不開心,心裡就說不上的難過,現在姐姐有說有笑了,我還有什麼好難受的呢?」
子規心裡感動,緊緊的捏了杜鵑的手一把,又順勢將那金絲小爐拿到手裡,向那堆山上一扔,口中喊道:「走嘍!」
因怕外頭夜寒露重,杜鵑身上只得一件夾棉舊襖,子規便強著她,穿上自己下午新得的一件灰鼠袍子,二人便笑嘻嘻地出門去了。
外頭果然月色正好,清澈透明的月光下,空氣格外澄鮮,叫人頗覺心曠神怡。子規與杜鵑興致勃勃地走出院外,門口兩婆子見狀,便提著燈籠,不出聲地於二人身後跟隨。
沿著腳下石子砌成的一條甬道,子規與杜鵑邊走邊四處賞玩打量,月華正明,不用燈籠也能將四處看得一清二楚,只見道路兩邊都是太湖石疊成高高低低的假山,又襯著些參參差差的寒樹,倒也甚是雅致。
子規慢慢走著,夜風輕輕由她有些發燙的臉頰上拂過,讓她本自黯然而常陰的心情逐漸好轉開來,走不多時,突然前面風徐來,漣漪深碧,原來是到了一座小橋,橋下流水,潺潺而過,一派清冷戛玉之聲。
子規走到橋下,探身向下看去,見那池水清冷,每第於瀠流洄互處,安上些銅皮在那石頭縫間,又或是稜角之處,當流水過來時,便有琮琮之聲,恰正如琴築一般。
杜鵑跟在子規身後,見此美景,忍不住問那兩婆子:「這東西簡直做到絕妙!虧他當初如何想來?若不是胸中有萬般花樣,千種心思,哪裡弄得出這樣細緻來?」
其中一婆子見說,自然開口附和道:「姑娘可算說著了!原先這是個大鹽商的宅子,他們那起人,別的沒有,最是花不了的銀子,什麼好東西弄不來?再告訴姑娘一句,憑那世上有的,就沒有他們到不得手的!」
杜鵑吐了吐舌頭,不敢相信道:「媽媽這話說得也太過托大了!若這樣說來,那也不要做皇帝了,只在這地界上當個鹽商,不就最好不過,享受不盡的富貴了?」
那兩婆子聽這話幼稚到可笑的地步,一個直搖頭話都懶得說了,另一個則好意解釋給杜鵑道:「姑娘到底年輕不曉事,這話說得輕巧得厲害。鹽業上的事,是那一般人想插手就能插得上的?誰不知道這是肥差?沒有通天的關係,沒有皇帝老兒的安排,平白無故的,就叫那沒關係,認不清的人來領了去?這種傻話姑娘以後就別再說了,我們聽聽也就罷了,若叫外頭人聽了去,不知怎麼笑話姑娘呢!」
子規見杜鵑被說得訕訕然,心裡本就對這種事看不上眼,再加上自已楚家也正是因此事被滅門,難免有氣上湧,說出話來也就不太好看了:「二位媽媽的話,子規原也不敢駁回,我們深宅大戶的丫頭,全也不是知道這些道理的人。只是白天我們進來時,我恍惚間聽得一句,這園子原來的主人到底是破落了下來,才不得已將這裡抵了出去。若依媽媽們剛才的話,此人開始倒是運大福滿,可惜最後還是一場空。若細論起來,這人不是吊了造化,被人害了;就是命中注定,沒有這個福氣。不論前者還是後者,到頭來也還是不得善終。若早知結局如此,當時又何必費力盡心去鑽營呢?」
婆子們異口同聲地開腔道:「姑娘說得有理,是我們小見識了。其實我們不過聽人這樣說來說去,自己也就這樣傳罷了。姑娘別計較,我們並無他意。」
子規知道,她們一定是受了儒榮的話,不敢駁回自己的話,心裡這就沒意思起來,話也不想再說,再看看園子裡的景致,再無剛才的清郎俊逸,只覺得陰氣颼颼起來,看那橋下的流水如碎銀子一樣趟過,也再覺不出一絲美感來。
說來也巧,偏就此時,橋對岸的一株老松上,寒鴉驟起悲鳴,寒柝淒愴,陣陣不詳,橋上四人頓時身上就是寒戰頻起,杜鵑膽小,更是連冷汗都嚇了出來,口內戰抖著求道:「姐姐這地方不好,篸得厲害,咱們還是回去,我覺得,只怕有鬼!」
子規忙掩住其口道:「胡說!當著二位媽媽的面兒,你這丫頭又胡言亂語了!」
婆子們心裡也有些害怕起來,冬日蕭瑟,園子裡入夜便比白日不同,再加上這園子裡種得最多就是松樹和清竹,都是些清冷之物,夜裡看過去,影影重重間,全是鬼魅之氣。儒榮臨走特意囑咐她們要好生照顧子規,若在這裡出了岔子,尚書大人動怒發火,她們哪裡承受得起?
當下二人趕緊上前來,輕聲勸道:「姑娘,這天也晚了,一會兒露水就該下來了,姑娘身子要緊,受了風又或是著了寒氣,到底不妥當。姑娘還回屋裡去坐坐,實在悶得很,找那邊院子裡姨娘過來,陪姑娘說說話就是。」
子規自詡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並不怵鬼神之說,可見杜鵑嚇成那樣,這兩位又拉著苦苦相勸,知道是怕擔不是的意思,遂也有心要回去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