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1章 風起 文 / 笛沃
因斯特帶著一小隊牛頭人,押送三名被俘獲的人類回到了尼爾城。剛一進城,因斯特就感覺氣氛不對。道路兩旁的居民對人類指指點點,臉上流露出憎惡憤恨的神色。地底種族經過十幾年的修養生息,本已經逐漸開始恢復同地表種族的交往,尤其尼爾城是個商貿中心,這裡的居民對人類一向持寬容態度。
牛頭人按照命令把人類俘虜押送到議事會,幾名美杜莎持第二軍副統帥杜阿拉的手令接收了三名人類。
因斯特忍不住問道:「你們要怎麼處置他們?」
一名美杜莎回答到:「奉杜阿拉議事長的指令,我們要詳細審問這幾個人。」
「那兩名劍士只是犯了走私的傭兵,我可以證明的。」
「他們犯了什麼事情我們會搞清楚的。」
「難道不需要我在審問的時候作證嗎?」
「有需要會找你的。」美杜莎話雖如此,可他根本沒有詢問因斯特姓名和住址的意思。因斯特只好問明俘虜會被關押在議事會的紅堡中,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和朗斯洛、卡恩兩人很對脾氣,有點不放心他們,所以打算以後再來探望。
交接完俘虜,因斯特也脫離了第二軍臨時人員的身份。他和同伴們都是那扎克的學員,本來三個月就會輪換回來。在出發前,他們已經和帶隊學長商量好,到尼爾城後直接返回那扎克。
解散後因斯特謝絕了去幾名牛頭人家裡的邀請,他想去巡遊者之家看一下。那裡是尼爾城裡因斯特最喜歡去的地方,總是充滿了有趣的人和故事。喝一杯正在流行的麥酒,聽聽巡遊者的冒險經歷,正好可以把回那扎克前的悠閒時光消磨掉。
帶著西伯爾漫步在大街上,路上的行人紛紛側目,但似乎沒有以前見到劍齒獸時那麼驚慌。
因斯特自己還不知道,他的武技再做突破以後,整個人的氣質起了莫名的變化,現在年輕的牛頭人一眼看上去,會給人一種鎮靜和自信的感覺。其他人下意識的相信他能夠控制住身邊的猛獸。
進入巡遊者之家,因斯特走到吧檯旁想點一杯麥酒。
「麥酒?我們已經不賣這種地表的東西了,來杯熳櫻果漿液怎麼樣?」
帶著一杯桃紅色的熳櫻果漿液,因斯特找個桌子坐下。他把杯子捧在手心裡,用手掌的溫度加熱並不時晃動杯子,漿液的色澤越來越深,這種漿液在變成艷紅色的時候口味最佳。
大堂裡只坐了五六成滿,因斯特正在想今天怎麼沒人登台的時候,一個剛從外面進來的鷹身人直接從門口飛到了中央的高台上。
「來了。」因斯特心中一喜。
鷹身人身子還沒有落穩,已經急急忙忙的喊了起來:「剛得到的消息!特曼又加強了對我們的貿易限制,這回連木材也在限製品清單裡,正式照會剛剛遞交給議事會。」
巡遊者之家炸了鍋,從四壁的小洞穴中冒出很多人,一下子把大堂填得滿滿的。浪潮一樣的叫罵聲升起,震得因斯特耳朵嗡嗡作響。
在鋪天蓋地的聲音中,因斯特聽到最多的幾個詞語是:「挑釁」「恥辱」和「戰爭」!
突然因斯特的注意力被旁邊兩個人的對話吸引:
「咱們的使團在特曼遇害,他們不但沒有找出兇手,還發來這種照會,這是對我們的羞辱!」
「是時候給他們厲害看了。」
因斯特衝上去,「你們說什麼,使團遇害了!?是真的嗎?」
說話的人詫異地看著因斯特,「你還不知道嗎,咱們的使團在特曼國都遭到襲擊,傷亡慘重。這些天大家都在討論這件事情。」
因斯特沒再接著聽下去,他急匆匆地衝出了巡遊者之家。
到艾麗家一看,兩扇大門緊閉著,門前積著一地的塵土,久未打掃的樣子。因斯特暗道不妙,帶著西伯爾,急忙往那扎克趕。
回到那扎克的住處,正好遇到了娜塔莎,顧不上別的,因斯特急忙問道:「艾麗在這裡嗎?」
娜塔莎肯定的點了一下頭。
「她的父母?」因斯特問道。艾麗的父母全部在出使特曼的使團裡。
「都遇難了。現在艾麗把自己關在房子裡,飯都不吃,三四天了。你去安慰一下艾麗吧,你和她最要好了。」娜塔莎說完恨恨地嘟囔了一句:「都怪可惡的特曼人。」
來到艾麗住的房子外面,因斯特看見房門緊閉,多羅正在外面苦苦哀求:「艾麗,你倒是說句話呀,大家都很關心你。你出來吃點東西也好啊,求求你了。」說到後來,多羅這個魁梧的牛頭人幾乎都要掉下眼淚來。
看到因斯特過來了,多羅大喜,一把抱住因斯特,「太好了,你總算回來了。趕快看看艾麗吧,我實在沒辦法,就差跪下求她了。」
「嗯。」因斯特敲了敲艾麗的房門,「艾麗,開門,是我。」
房間裡無聲無息,因斯特扭頭看看多羅,「她在裡面嗎?」
「在」多羅確定地說,然後他驚訝的看見因斯特一腳踹開了緊閉的房門。
因斯特進到屋子裡,他發現窗戶被棉被緊緊摀住了。光線從破裂的房門浸透進來,融化了屋裡沉積的黑暗。
「不!你出去!」順著虛弱的喊聲,因斯特找到了艾麗。
美杜莎下肢盤成一個圈,正蜷縮在最昏暗的牆角。一頭原先最愛惜的黑髮胡亂地披散在臉的兩側。她的雙手拚命地擋著臉部,試圖遮住突然闖進來的光明。
這還是那個聰明、沉靜、總是帶著書卷氣的艾麗嗎?心痛的因斯特跪到艾麗的身旁,用雙手抓住美杜莎的肩膀,用力的晃動著。
「艾麗,艾麗!是我,因斯特。我是你的朋友啊。」
美杜莎的感情突然爆發了,她猛撲到因斯特的懷裡,放聲大哭,「我以為--以為沒人關心我了。」當噩耗傳來的時候,艾麗心靈世界的天空崩塌了。最最親的人永遠離開了,一向孤獨的美杜莎承受不住打擊,自己封閉在黑暗之中。
因斯特就像打破這團黑暗的陽光,艾麗終於意識到,自己還有朋友的關心,自己並不是孤獨一個人,在讓人憂鬱悲痛的黑暗之外,總還有一些其他美好的東西。
艾麗的黑髮拂在因斯特的臉上,讓年輕的牛頭人有點昏眩。「你以為沒人關心你了?這麼說的話,不要說我,就是多羅他們也不會原諒你。相信我,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嗯。」艾麗的哭聲小了一點,轉化成陣陣吸不上氣的抽泣。
因斯特的臉上突然一痛,「什麼東西?」伸手從艾麗的頭髮裡拈出一條小蛇,他認出這還是光復節的時候和艾麗一起買的。
「艾麗看啊,你躲在這裡,小蛇都餓壞了,它咬我呢。」看著在牛頭人巨大手掌中扭動的小蛇,艾麗噗哧一聲破涕為笑。
「好了,咱們出去餵小蛇吧。」因斯特牽著艾麗的手,慢慢地走出房間。
夥伴們全都靜悄悄地躲在房間外面,豎著耳朵在偷聽。見兩人出來了,娜塔莎忍住滿臉的笑容說道:「咦?人怎麼都在這兒,去去,干自己事去。」
多羅興奮地說:「好勒,我去盛飯去。」他美滋滋地跑開了。
美杜莎的眼中又流出了淚水,不過她知道,這次的原因不是悲傷——
特曼帝國在因為使團遇刺事件而同尼貢關係緊張的時刻,卻火上加油地做出加強貿易限制的決定。這種做法,不僅讓尼貢震驚憤怒不已,地表其他國家和勢力也對此大惑不解。
要知道,特曼的富強就是建立在同地底的貿易關係上。在地理上,地底領土絕大部分位於特曼的下方,同其他國家沒有直接的通道。這是特曼得天獨厚的優勢。
現在特曼的做法,簡直是在自廢武功,其他覬覦已久的國家樂觀其變,他們才不會去提醒特曼。
實際上,特曼的這項貿易禁運的決策醞釀已久,只是推出的時機不合適而已。
特曼的王廷在幾年前獲得了地底形勢的絕密情報,並分析出尼貢聯盟經受不起一場長期的貿易戰。最關鍵的是地表和地底的貿易雖然利潤巨大,但交易的商品對雙方都不是必需品,這為特曼發動貿易戰提供了可能。
尼貢聯盟無法向他們的人民收稅,一旦貿易利潤來源被掐斷,即使能想別的辦法維持下去,但保持目前的武備就絕對不可能了。尼貢的常備軍成軍以來,特曼一直將之視為對自己的重大威脅和假想敵。
經過幾年來的貿易摩擦,各種小規模的試探和情報搜集,特曼的決策層已經確定了這項政策的有效性。通過逐步加強貿易限制,一步步收緊綁在尼貢脖子上的繩索,使這個成長中的強悍對手逐漸失去養分,已經被確定為一項正式的國策。
特曼王廷上上下下,國王、王子、首相、軍政雙方的大臣,無人對這項政策提出異議。雖然從實質上這是一個傷人傷己的兩敗之策,但為了消除地底的對手,為了報復曾經的奴隸對主人的傷害,特曼決心順著這條路玩下去,特曼的國力也允許它這麼玩,這就是大國的強勢和特權!即使實力暫時受到削弱,特曼仍然有足夠的能力對付地表的其他勢力。
決策者們相信,只要堅持到最後,尼貢聯盟一定是先倒下去的一方。到時候再重開談判,就能輕易獲得比當年的停戰協定更加有利的條件,這是即使通過戰爭都不一定得到的東西。
到時候地底將不再成為特曼的威脅,強大的國家機器就能重新把矛頭指向南方,那個一直和自己作對的答盟嘉特王國。富饒而遼闊的南方,有大片大片的土地等待特曼的鐵蹄去征服。
帝國外交部和財務部秉承這個思路,一直在進行積極的部署。這次貿易限制的商品數量之多、範圍之廣都是前所未有的,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項就是木材,甚至有人把這次的貿易禁令稱為木材限制令。
按照貿易限制的指導思路,武器和用於武器製造的材料是禁運的重點。地底的地理環境不適合生長高大的喬木,因此木材一直是地底缺乏的珍貴資源。而這種資源在地表卻十分豐富,甚至豐富到了廉價的地步,木材也成為了雙方貿易的一項重要內容,當然全部是尼貢吃進。
木材除了用於民生用途外,尼貢也大量使用木材,來製造裝備穴居人和鷹身人的長槍槍柄,以及美杜莎用的弓箭。
特曼的限制令的理由也正基於此。但在地底居民的眼中,禁運這樣一種貿易量巨大、又廣泛運用於民生的資源,無疑是一種明顯的挑釁和刁難。尤其是這項禁令在使團剛剛遇難的時候公佈。
特曼發佈禁令的部門,倒也不是故意撿這個時候刺激尼貢。他們完全是按照預定好的工作計劃,在上級規定的時間內下達禁令,並且知會尼貢聯盟。
應該說特曼的政策是有效的,準確把握住了尼貢的命門。但因為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比如說地底兩次戰爭的積怨,對以前受自己統治的異族人的歧視,以及帝國機構的官僚作風等,在具體施行的時候,所用的手段顯得非常生硬。
國王把尼貢使團遇襲作為治安事件來處理,帝國外交部被排除在外,兩個部門之間缺乏必要的協調和溝通,沒有人去考慮這個時候頒布禁令對尼貢是否過於刺激。
即使有人想到這一點,但要更改已經做好的工作計劃,必須向上級提交合理的解釋。因為國王的態度問題,外交部上上下下的官員對尼貢都不感冒,無人會去出這個頭。
因此這項在特曼看來合理的禁令,在一個最不合適的時間,遞交給了尼貢聯盟。就像一根扔進火藥桶的火柴,激起了軒然大波。
後世研究這段歷史的人類經常發出這樣的感慨:特曼的政策是好的,但在執行的時候如果能夠更加圓滑和巧妙,也許尼貢聯盟真的會做出妥協。只要特曼的要價不太過份,就能兵不血刃地達到自己的目的。如果如此,那後來一連串的巨變就不會發生,特曼一統地表世界也有可能——
如果說地底和特曼長期的摩擦和歷史積怨,在地底民眾的情緒中裝滿了柴火的話,使團遇難事件則把這堆柴火烘烤得幹幹的,木材限制令的出爐,一下把乾透的柴堆點著了。
而因斯特破獲的特曼特務事件,又在火頭上澆了一把油。
特曼向地底派遣特務的情形由來已久,在第二軍駐紮的區域,甚至到了司空見慣的地步,但一向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實際上,兩個勢力之間這種事情是很平常的,尼貢也沒少往地表派特務。
但在如今的特殊形勢下,這起事件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而人類特務的身份--高級魔法師,也給談論者帶來不少噱頭。
地底一向缺乏魔法師,高級魔法師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高不可攀的怪物。只要想一下特務的這個嚇人身份,居民的第一反應就是特曼派來這麼厲害的人,肯定有重大圖謀,對尼貢非常非常不利。
在街談巷議中,和法師一起捕獲的兩名傭兵被徹底改變了形象。朗斯洛被描述成武技超凡的冷血殺手,而卡恩則成了強壯無比的殘暴巨漢。甚至有謠言繪聲繪色的形容,兩個人類惡魔殘忍屠殺了數百名鷹身人。
而因斯特的形象被無限誇大了,在傳說中他簡直成了坦埃斯第二,新一代的戰神。
說他從天而降(這一點倒沒有說錯),經過驚心動魄的戰鬥,一舉擒獲了邪惡魔法師、冷血殺手和殘暴巨漢。
因斯特對自己在公眾中的英武形象一點也不感冒,他甚至為此非常苦惱。好在自己的名字比較普通,而故事中自己的名字被誤傳成「英斯特」,他倒不至於和人一通名就被當作英雄看待。
雖然年輕的牛頭人渴望成為一名真正的英雄,但這種虛假的事跡帶來的名聲只能使他感到恥辱。
因斯特很奇怪,謠言雖然荒誕,但在一些細節上卻和實際情況非常接近。他很相信自己的牛頭人隊友,他們應該不會到處亂說。
因斯特現在懷疑謠言的原始版本是從第二軍中流傳出來的,當時有一個小隊的鷹身人配合這次行動。「英斯特」這個名字的讀音很能說明問題,鷹身人說話的鼻音很重,他們確實經常「英斯特」「英斯特」地叫自己。可是這個謠言的傳播速度也太快了吧,自己前腳剛到尼爾城,謠言後腳就興起了。
還有一件事情,謠言中連西伯爾也有一份,說它是只通靈的劍齒獸。現在因斯特根本不敢帶著西伯爾上街,只能把它交待給多羅照看。
謠言還帶來另一種困擾,因斯特現在非常擔心兩名傭兵朋友,他打算盡快去探望他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