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章 招魂夜,紫雷現 文 / 壺山石
夜半時分,狂風暴雨聲聲驚雷。
整個頜陽鎮,只有趙氏祠堂的西廂房還亮著燈火。
房內,靠最裡邊的是一張雕花大床,精雕細鏤,做工考究;床上鋪的卻是最廉價的草蓆。
一個約莫九歲的男孩躺在床上,蓋著一床薄薄的床單,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若非呼吸使鼻翼微微煽動,幾乎便和死人一般無二。
這男孩叫趙毅,父親四年前進山狩獵時墜崖身亡,和母親柳氏相依為命。
三個月前,趙毅和夥伴們玩耍時不慎掉入井中,救上來後便昏迷不醒;半個月前趙毅突然高燒不退,胡言亂語;昨日卻是退了燒,也不再胡言了。
鬆一口氣的當口,為趙毅看病的遊方郎中卻告訴柳氏,趙毅最多還有兩日性命,可以準備後事了
屋外雷聲一聲緊似一聲,頭髮枯黃凌亂,眼睛中佈滿血絲的柳氏卻出奇的平靜,只是跪坐在床沿邊默默的看著孩子。
……
丈夫死了,傷心欲絕的她為了年幼的孩子,頑強的活了下來。孩子是她的希望和一切!看到孩子,她就覺得丈夫還在她身邊。
但是現在,這唯一的寄托也要走了!
看著孩子蒼白的小臉,柳氏想哭,卻流不出一滴淚水。三個月!她已經流乾了所有的淚水。
「等孩子安葬了,我就跟他一起走,或許在另外一個世界,我們一家能夠團聚在一起吧。」她心裡默默地想著。
……
床前三尺有個香案,香爐、蠟台、供品齊全,香爐中插著三根香,正渺渺的冒著青煙。香爐前面貼著一張黃色的符紙,符紙上有些奇奇怪怪的符號和兩個變形扭曲的字:招魂。
香案前幾個道士正在念誦招魂經文。
「叮……叮……叮……」
三聲磬響,法事已畢,為首的老道長站起身來,燒了一道符,就著符紙點燃一根小指粗的香,對著柳氏喚道:「柳氏,你且過來。」
屋外雷聲不停,柳氏默然跪坐,卻是不曾聽見道士的呼喚;老道長連著喚了三遍,才將柳氏喚起。
柳氏艱難的站起身來,走到香案前,接過老道士遞過來的香。
「柳氏,此香為招魂香,需由你滴血親奉,你默禱之後便奉上去吧。」為首的老道士對柳氏說道。
「是,道長。」柳氏接過香,咬破手指,將鮮血塗於香上,默默告禱畢,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將香插進香爐。
老道拿出一張符紙,遞給柳氏:「你且取毅兒心頭血來。」
柳氏答應一聲,拿著符紙,走到床邊,在趙毅的心口處紮了一針,擠出血來塗於符紙之上,奉於老道。
老道長接過符紙,唸唸有詞,對著西方拜了三拜,右手三指持符,呵斥一聲,符紙頓時凌空燃起,老道右手持符,左手急速掐算。
這是頜陽趙氏獨有的天機測算之術,一向只傳趙氏族人,因為這位老道長繼承了頜陽道觀的觀主,又和趙氏族長趙老太爺是過命的交情,才得以傳授。
掐了三掐,老道臉色一變,緊跟著又掐了三掐,臉色變得凝重,待要掐第三遍時,剛剛才一掐,右手符紙已經燃盡,左手掐在一起的手指啪地彈了開來。
老道搖搖頭,對著西方又是三拜;拜畢,「噗」的一口鮮血噴出,往後便倒。
身後跟著的幾個道士連忙扶住老道,連聲叫:「師傅,師傅」。
老道一手捂胸,連連咳嗽,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柳氏不安的走到老道面前,看見老道面色蒼白,心中過意不去,說道:「道長,我……」
「無關妳事,這神通若是打斷必遭反噬。並不打緊,將養幾日便無妨。」
「連累道長了。」柳氏斂衽一禮。
「柳氏,貧道剛才掐算時,發現有些古怪。」老道捋著鬍子緩緩說道。
「道長,有何古怪?」柳氏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雙眼中似有靈光閃動。
「剛才,貧道發現天機似有變化;你家毅兒依然大凶當絕,卻有絕處逢生之兆,或許會有一線生機。」老道神情凝重。
柳氏一聽這話,頓時跪倒,砰砰地磕頭道:「生機在於何處,還請道長明示。若能救得毅兒,柳氏情願做牛做馬回報與您,今生若是報不完,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
老道士苦笑一聲,讓徒弟將柳氏扶起,搖頭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貧道知曉,豈會不與你明言?天機莫測,天機莫測啊!」
「生機在於何處,貧道不知。但依貧道所想,凡欲天地垂憐,唯誠而已。」
「此柱招魂香,你好生看著,不要讓它滅了,此香以你鮮血為引,是你誠心之憑,亦是求告天地之唯一途徑,毅兒回魂與否,端看此香了。」
「千萬看著此香,切記!切記!」交代完畢的老道士由徒弟攙扶著,冒著雷雨匆匆趕回道觀去了,廂房只留下忐忑不安的柳氏。
柳氏跪坐在床前,握著趙毅的小手,感受著小手上傳來微微的體溫,緊咬著嘴唇;臉色時而青,時而白;心裡時而惶恐不安,時而驚悸發顫,時而卻有微微喜悅;七上八下,雜亂難言;只是牢牢的記住了老道的話,緊緊盯著那支招魂香。
……
一個激靈,柳氏清醒了過來,多日的疲憊使得她居然睜著眼就打了個盹。
柳氏驚恐的發現,香爐中半截招魂香冒的青煙漸漸少去;更可怕的是,握在手中的小手開始冰涼。
柳氏的心如同被人緊緊掐住了一般,瞬間停止了跳動;整個人如同墜入了冰窟,從內到外透著的是一絲絲的冰冷;腦袋一陣迷糊,像站在千仞高崖被人一推而墜,恍惚難言。
她猛地站起來撲到香爐前,看著漸漸熄滅的香,感覺天塌了,地陷了。
「生機?天機?」柳氏跪倒在地,嘴裡喃喃自語,越念越是大聲;陡然睜大了雙眼,踉蹌地衝出門,衝到祠堂的天井中,在瓢潑大雨下跪倒在雕刻著太極陰陽魚圖案的石磚上,對著趙氏祖宗牌位撕心裂肺地嘶吼:
「趙氏的列祖列宗,你們救救毅兒,救救毅兒啊!」
「砰」,柳氏的頭重重磕下,額頭頓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柳氏不管不顧,又一個頭重重磕下,頓時血流如注;瓢潑大雨下,雨水合著血水沿著地面的刻紋潺潺而流,在柳氏磕下第四個頭的時,候填滿了地上的刻紋。
被血水填滿的太極陰陽魚,突然有幽暗的光芒閃了閃;祠堂供位高處上,一塊靈牌也有光芒在微微閃動。
「唉……」似乎有輕不可聞的歎息幽幽響起,似猶豫,似欣喜,似決斷。
這一切的異樣轉瞬消失,正在打坐調息將養未眠的老道士,似有所覺,結印的手微微動了動,眉頭略略皺了起來;正在呼呼大睡的趙氏老族長原本在熟睡中依然威嚴的臉龐忽然變的恭謹。
「唰」一道帶著濃濃紫色的閃電破空而下,「轟」的擊在祠堂外的古槐之上,將粗大的分枝「卡嚓」擊斷。
槐枝落地的剎那,一個紫色光團撲進了西廂房。
趙毅的身體猛然抖了抖,眼珠似乎轉了轉。
……
入定的老道士猛地睜眼,以和年齡極不相稱的速度,呼吸之間竄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遙遙看著閃電的殘影,一臉不可思議,口中喃喃道:「紫雷,紫雷……」
滿臉恭謹的老族長猛然坐了起來,滿頭大汗地喘著氣,口中喃喃道:「老祖宗,老祖宗……」
雷雨夜,驚魂夜!雷越密,風愈驟,雨更急!
拖著冰冷的身軀,幾乎是爬進廂房的柳氏愕然發現,招魂香不知何時又冒出了渺渺青煙。
呆呆的看了半晌,柳氏快步走到香案前,一隻手撐住香案,一隻手攥著個簪子,不時在腿上狠狠扎一下。
這重新冒起的青煙在柳氏看來,就是溺水時抓住的一根稻草,墜崖時攀住的一根松枝。
柳氏無論如何也不允許自己再有疏忽了。簪子時不時帶來的痛楚,能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
時間悄然而逝,招魂香越來越短,天空中雲收雨住,雷聲漸漸停息……
嘹亮的雞啼昂然響起。
朝陽緩緩升起,一縷陽光跳躍著從廂房門口照射進來。招魂香悄然熄滅,柳氏的目光隨著散開的青煙,又落在了趙毅的臉上。
趙毅的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柳氏蹣跚地、一步步挪到床前,看著孩子蒼白的小臉,呵呵慘笑著,伸出手,去撫摸趙毅的小臉,嘴裡喃喃道:「毅兒,你等等娘,娘把你安頓好後就隨你去。你不要怕,無論陰間陽間,我們娘兒兩都在一起。」
兩行鮮紅的血從眼中緩緩流下,無淚可流,唯有泣血。
當柳氏顫抖冰冷的手就要撫摸在趙毅臉上的時候,躺在床上無聲無息的趙毅,眼皮突然彈動了兩下,緩緩睜開了雙眼!
柳氏頓時僵住了身子,保持著雙手前伸的姿勢,張著嘴巴哆嗦著要喊,卻沒有聲音發出。
睜開雙眼的趙毅緩緩轉動著眼珠,目光中有驚訝、有抗拒、有猶疑、有掙扎;當看到柳氏通紅的雙眼,額頭上的紅腫青紫和還在往外微微滲血的傷口時,目光中有了感動,漸漸變的堅定。
「娘……」呼喚聲很輕,沙啞乾澀有氣無力,似乎還透著些許難為情。但聽在柳氏的耳中,卻彷彿炸雷一般。
這聲呼喚,仿似是久旱之下的枯草迎來雨露,山間初春的竹筍聽聞驚雷;柳氏的心忽然從枯槁如灰變的有了生機!目光所及,一切俱都充滿希望!
「毅兒。」柳氏的手輕輕落在了趙毅的小臉上,柔柔地喚道。
「嗯。娘!」趙毅輕輕地回應,一隻手握住柳氏的手,另一隻手抬起,輕觸柳氏血肉模糊的額頭,眼中有晶亮的淚水隱蘊閃動。
一會兒,趙毅的眼睛漸漸迷離,輕輕說道:「娘,我困了。」
柳氏點點頭,抽了抽鼻子,溫聲說道:「嗯,睡吧。」
看著孩子沉沉睡去,感受著手上傳來的體溫,柳氏趕到無比的踏實。
一切,都是值得的!
……
門口傳來輕輕地腳步聲,有人走了進來。
柳氏艱難地移開目光,回頭看時,卻是昨夜主持招魂法事的老道長。
老道長慈眉善目,看著柳氏微微而笑。
柳氏轉身拜倒,哽咽道:「道長,毅兒他沒……」一語未必,已是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