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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 心之歸途 文 / 文簡子

    趙公子身量單薄,看起來不像是那晚的獸面男子,況且瑤女出身智氏,趙、智兩家一直爭鬥得厲害,刺殺一事應該與趙氏無關。

    席間,太子鞝與眾賓客聊得歡暢,忽然從院外跑進來一個寺人,附在他耳邊一陣低語。太子鞝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站起來衝著趙氏公子笑道:「無恤公子之前一直說想要見見我四弟,可巧今日他便來了。」他說完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對寺人吩咐道:「還不快把公子迎進來!」

    公子利?他怎麼來了!

    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大開領的長袍,頓時傻了眼,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起身想要逃走,結果剛一站起來,就看到公子利帶著符舒迎面走來。這下好了,被撞了個正著,我又羞又惱,努力抓緊衣領,一張臉燒得通紅。

    公子利一開始並沒有認出我來,待走近了才發現是我,他吃驚之餘立馬伸手去解身上的罩衫。

    太子看在眼裡,冷笑一聲攔住了他:「四弟,你來得正好,這裡正有人等著見你呢!」太子笑著迎上去握住了公子利的手,一副兄親弟愛的樣子把他引至趙無恤身前,公子利回頭擔心地看了我一眼,無奈身不由己走不過來,只能微笑著與趙無恤見禮。

    「羋拾姑娘,你怎麼了?」張孟談看我神色不對,小心問道。

    「無礙,這酒太烈,有些頭昏。我隨處走走,待會兒就好了。」我轉身想要離開,但是腳底發虛搖搖晃晃根本走不穩。

    「我扶你!」

    我輕輕拂開張孟談的手,搖頭道:「不勞煩先生,我一個人去那邊坐坐就好。」

    我悄悄離席在花園裡漫無目的地走著,之前還不時有婢女、寺人從我身邊經過,走了一段之後就只見越來越茂密的樹木,在樹林的背後隱隱約約有水聲傳來。

    我拎起拖曳在地的長裙,扒開樹叢鑽了出去,一陣刺眼的亮光之後,只見一片碧藍的湖水倒影著天上流雲,緩緩地蕩漾在我面前。早聽說太子府臨水而建,原以為只是個小池塘,沒想到竟有這樣一片迷人的湖水。

    我脫了鞋襪,把裙擺捲了卷抓在手中,慢慢地走進湖水裡。堅硬的沙粒摩擦著腳心,冰冷的湖水一浪接一浪地打在小腿肚上,原本煩躁羞惱的心變得一片透涼……

    自從我變成伍氏的族女,自從我有了羋拾這個名字,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被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拖入了太子鞝和公子利的權謀角逐之中,我不再是伍封養在府裡的小兒,我是他身後一眾戰士中的一名,隨時都要打足十二分的精神準備投入戰鬥。

    我希望成為他的助力,可又無比懷念當初春日採桑,夏日戲水,秋日紡麻,冬日釀酒的日子,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算計,沒有國與國的戰爭,只守住自己的一片小小天地。

    「好累啊……」我喃喃自語。

    「你這樣不冷嗎?」

    我一回頭看到張孟談站在我身旁,眉梢紅雲輕佻,嘴角掛著一抹淡笑。

    「你一直跟著我?」我慢慢退回岸邊,找了一處乾淨的草地坐下,背過身去用衣袖擦乾雙腳。

    「我怕你酒醉迷路才一直跟著。姑娘,你身上的這套織錦能抵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糧,還是用我的帕子擦吧。」

    他從懷裡掏出一條天青色的帕子遞給我,我笑著接過,一邊擦一邊問:「你這樣出來,就不怕你家主人怪罪?」

    「太子要帶我家公子去地牢看個死囚,我擔心你就沒有跟去。」

    「死囚?」太子說的定是瑤女,看來他對趙無恤此番出使秦國也是存了疑心的,「剛才來的那位公子利可也去了地牢?」

    「你走後不久他便離開,怎麼,姑娘不想見他?」

    我苦笑一聲緊緊地攥住自己的衣領:「他與我是舊識,我穿著這身衣裳,哪裡有臉面見他。走了倒也好,那我們也去地牢看看吧?」

    「死囚有什麼好看的,將死之人陰氣過重,我可不想去。」

    「堂堂男子這麼多顧慮,你不敢去,我自己去。」

    我穿上鞋襪,撇下張孟談快步往回走,他見狀跑了幾步跟了上來:「好好好,去就去!不過我要收回之前的話,像你這樣姑娘絕不是我心頭所好,姑娘家就該溫柔恬靜……」

    「好,好,好,你想明白就好,快走吧!」我打斷了他的話,腳下的步子邁地越發得快。

    「你知道太子府的地牢在哪裡嗎?」張孟談問。

    「我前幾日剛從那裡出來,過幾日說不定還會被關進去,所以你放心,這路我認得清。」

    張孟談一臉不置信的樣子看著我:「你真是個怪人!」

    「前面就是了,你如果不敢進去,就在這裡等我出來。」

    「我還是在這兒等吧,地牢這種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好吧!」看他一臉畏懼的樣子,我轉身獨自鑽進了地牢矮矮的門洞。

    原先守在門口的幾個獄卒,看樣子已經被太子鞝打發走了,我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關押蘭姬和瑤女的牢籠前。

    「瑤女呢?」我問。

    蘭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冷冷地回道:「自你被接走之後,她就被移到暴室施刑去了。」

    我心頭一緊忙問:「暴室在哪?」

    蘭姬偏過臉冷言道:「我不知道,你如果待會兒見到秦太子,就求他賞瑤女一個痛快吧!」

    我明白蘭姬此話的意思,輕輕嗯了一聲,取了牆上的一隻火把,繼續往裡走。

    可越往裡走,心裡就越覺得發毛,地牢深處的空氣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腥臭,就像是幾百隻老鼠一起腐爛在了餿水裡,惡臭難抵。

    我用袖子摀住口鼻憋著氣走到了盡頭。這裡是一間巨大的石室,石室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血跡斑斑的刑具,左右兩側共有六個一丈多高的木籠子,每個籠子裡都差不多關了二十幾個人,他們目光呆滯,衣衫襤褸,臉上身上全都是傷。一見到有火光移進,牢房裡像是炸開了鍋,囚犯們如同惡鬼一般伸出手來,想要抓住我的衣角。

    「冤枉啊,放我出去……我冤枉啊……」淒厲的喊叫聲不絕於耳。

    我仔仔細細地在裡面找了一圈,卻沒有看到太子一行人,更沒有看到瑤女,難道這地牢還設有密室,專門關押重要的囚犯?

    我來來回回又走了兩遍,但仍舊什麼都沒發現,無奈只能原路返回。

    張孟談候在門口,一見到我就迎上來問:「可見著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我沒見著人,也沒見著太子和你家公子。」我心中失落,低頭悶悶地往回走,沒走幾步就被路上的一塊石頭拌了一跤,整個人往前撲去。

    「小心!」張孟談飛身向前想扶住我,但我已經一頭撞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你走路怎麼永遠這麼不小心?」來人輕聲責問。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腦中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只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走路不看人,這地上難道有金子不成?」伍封點了點我的鼻子調笑道。

    我傻傻地看著他,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眼前的他只是我腦中的一個幻影。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輕輕地將我攬進懷裡,我顧不上身邊發傻的張孟談,張開雙臂死死地抱住了他,放聲大哭:「你怎麼才來,你怎麼可以把我一個人留下……」

    伍封用手按著我的腦袋,柔聲安撫道:「都過去了,別怕,我來帶你回家。我這幾日趕得急,袍子都扯爛了,待會兒回去有的你縫的。」

    我低頭細看,他身上的外袍竟撕破了好幾條大口子。「怎麼會破成這樣?」

    「小兒,心疼衣服啊?回來時抄了近路,又騎得太快,被樹枝勾的。」

    他一句話不輕不重恰恰觸到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感動如潮湧一般席捲而來,輕易將我淹沒其中。身前的他眼窩深陷,眼下也是青黑一片,整個人看起來憔悴暗淡,全無往日的風采。但就是這樣的他,讓我的心如同沐浴在春日的暖陽之下,就連流進嘴角的淚水都有甜甜的味道。

    「我收到你之前讓人送來的信函就立即動身回來了,入了秦境又收到太子派人送來的口信,現在看到你沒事,總算可以放心了。」他一邊說,一邊脫下身上的外袍將我密密實實地包了起來。

    「這衣服是太子逼我穿的,不過他沒……」我急著解釋,他輕笑道:「你沒事就好,天氣冷,小心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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