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二章 世外天樞 文 / 文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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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在密林之中,黑子緊緊地拉著我的手,深怕我落隊走丟。他說,天樞的人把這片林子叫做「**帳」,這裡的一樹一石都有古怪,如果沒有引路人,就算你走上十天半月也別想離開這片林子。
黑子說的其實我早已發現,前面的白衣女子行進的路線極其怪異,她的每一次落腳似乎都另有玄機,忽而往右,忽而往左,有時還會繞著一棵大樹轉上半圈,然後轉換方向。
兜兜轉轉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我們才從密林中穿了出來。
墨黑色的天空無月無星,我像個瞎子一般被黑子拉著走到了一間房屋門口。
「你今晚就先睡在這,明天早上我來叫你。」黑子說完把我推進了屋子,臨走時又探進頭來補了一句,「明天我沒來之前,你千萬別亂走,否則到時候稀里糊塗死了,可別怪小爺我沒提醒你!」
「哦!」我胡亂應了一聲就不再理他。
幾天下來,人已經累得虛脫,沒力氣點燈,摸著一個像床鋪的東西就趴了上去,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
清晨,天剛濛濛亮,啪地一聲就聽見有人開門走了進來。
「丫頭趕緊起來!主上和夫人要見你!」
「哪個夫人要見我啊?」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就被黑子從床上拉了起來。
「快,把臉洗一洗,把你這亂糟糟的鳥窩也梳梳好。」黑子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塊濕布一下子捂在我臉上,冰得我立刻就清醒了。
這帕子是在雪水裡擰的嗎?怎麼能冰成這樣!!
我瞪了他一眼,胡亂擦了擦就把帕子狠狠地甩給了他:「我的頭髮像鳥窩?你這雙眼睛真是白長了。」
黑子破天荒地沒有大罵,只是笑盈盈地從旁邊的桌案上拿出一面鏡子放在我面前:「看看吧。」
我歪頭朝鏡中一看,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這哪裡是鳥窩?這簡直是一團連鳥都看不上眼的雜草。
黑子好心地給我遞了一把梳篦,我足足花了兩刻鐘才把打結的頭髮理順,綁好一個總角。黑子在旁邊早已經等得不耐煩,我一放下梳篦他就急火火地拉著我出了門。
一路狂奔,我還來不及看清周圍的環境就已經被他推進了一間房子。
剛進房門,便聞到一股細細的甜香,抬眼一看只見屋內雕樑畫棟,鋪陳華麗,上座正中間一張黑漆描紅鳳鳥銜枝紋桌案足足有一丈多長,比將軍府書房裡的案幾長了足有一倍,比百里府的也華麗貴重不少。案幾之後鋪著一張純白色的動物皮毛,不似狐毛倒像是虎皮,可這世間哪裡有白色的老虎?就算有,又有誰捨得殺了取皮子鋪在地上用?
我正打量著房間裡的擺設,只聽得身後房門一動,黑子拉著我猛地一下跪在地上。
這一下撞得我的膝蓋生痛。
「見過主上,見過五音夫人!」黑子把頭磕在地上,大聲喊道。
我低著頭先是瞄見一雙男子黑色鹿皮翹首履,而後又是一雙明黃色描金絲團花履從我身前走過,珠簾一動,等我抬起頭來時,只見一中年美婦端坐在長案之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著履的男子已經隱在左側的珠簾之後。
「黑子,聽祁勇說,你這次的任務是毀在這小兒手裡的?」美婦開口道。
「稟夫人,是我事先考量不周才致任務失敗。」黑子依舊把頭磕在地上,恭敬地回道。
「事情我都聽說了,上次賜你的佩劍明日交還給明夷,另外再去領三十重杖。」
「謝夫人!」黑子磕了三個頭,再看我時像是鬆了一口氣。
「小丫頭今年幾歲了?叫什麼名字?可願留在這裡為天樞所用?」
「稟夫人,小女今年十四,伍氏羋拾,秦國人士,不願留在此處。」
我話音剛落,黑子已經嚇傻了,美婦掩袖輕笑了一聲,淡淡地說道:「如此,那黑子明日送完劍之後,便到醫塵處領一副死藥吧。」
「是我不願留在這裡,夫人為何不殺我反而要殺他?」我訝異道。
「他莽撞大意壞了主顧的買賣,本就是死罪。不過艮主祁勇對你青眼有加,求我看在黑子為天樞找到人才的份上饒他一命。如今你要走,那他的這份功勞自然就不用記了。你今日走,他便今日死,你明日走,他便明日死,一切都由你來決定。」
我白了一眼身邊可憐兮兮的黑子,高聲回道:「夫人有所不知,我與這位大哥一直不合,他是死是活和我都沒有半點關係。」
美婦掩唇又是一笑,而後裊裊站起身來:「這樣啊——那我即刻派人送姑娘出谷,黑子也別跪著了,去領死藥吧!」她說完儀態萬千地從案幾後走了出來。
眼前的情況和我之前預計的完全不同,沒有灌藥,沒有喂毒,甚至連忘憂酒都沒讓我喝,輕輕巧巧地就說要放我走?可我既然進了這個地方,不探個究竟又怎麼捨得走!
「夫人留步!」在美婦出門之前,我喊住了她。
「姑娘改主意了?」
「夫人與我素未蒙面為何要千方百計留下我?」
美婦微微側首看了一眼珠簾背後的人笑道:「姑娘的事情主上早有耳聞,如能將姑娘納入麾下,自然是件喜事。留在天樞裡的人,都是心甘情願的,姑娘不如在這裡待上四個月,四個月後你若還想走,我便派人送你回秦,如何?」
「那他的命?」我看了一眼黑子。
「到時候由你決定殺或不殺。」
「……」
「姑娘不說話,我便當你應承了。黑子,這四個月你要是把她弄丟的話,就自裁謝罪吧!行了,都下去吧!」
一出了美婦的院子,黑子就忍不住指著我的鼻子大聲呵斥道:「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敢跟夫人這麼說話!」
「霍,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敢跟我這麼說話!」我冷哼了一聲,逕自坐到一旁的水井沿上。
黑子一抓腦袋驀然想起來自己的小命還握在我手裡,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我的雙腿開始鬼哭狼嚎起來:「哎呦,我的奶奶,你神通廣大,行行好就在這玩上個四個月,行不?」他一邊說一邊猛搖我的腿,力氣之大,險些把我推到井裡去。
「你也太沒骨氣了,趕緊起來啊!」我拉了他一下,他把我的腿抱得死緊,一動不動。
「你先答應我這四個月不走,不然小爺我打死不起來。」
「好好好,如果你讓我覺得這地方有趣,我就待上個四個月。」
「這可是你說的!」黑子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連口喘氣的功夫都沒給我,就拉著我往南面跑去。
昨晚黑咕隆咚的什麼都沒有看見,原來這山谷之中,密林之後竟然別有洞天。除了五音夫人華麗的居所外,高大的松柏之間還錯落有致地排列著數十座飛簷雕漆的院落。
一路往南轉了幾個彎,黑子帶我到了一處幽靜所在。
白石,綠樹,清溪,空靈高雅,飛塵不到,與剛才五音夫人的華麗奢華截然不同,這裡活脫脫是一處神仙府邸。
「明夷!明夷!」黑子一進了院子就開始大喊大叫,我連忙捂了他的嘴,生怕他驚擾了住在這裡的天人。
這時,緊閉的房門裡突然扔出一隻木屐,我險險閃身避過,黑子樂呵呵地撿起那只木屐笑著對我說:「他在呢,我們進去吧!」
我想無論再過多少年,我都不會忘記第一眼見到明夷時的震驚——他一身青衣拿著一卷書簡,斜斜地臥在床鋪上,腳邊的青銅鶴蓮爐裡焚著一種淡淡的讓人欲罷不能的香。在裊裊青煙之中,他低垂著眼瞼,披散著的長髮只幾縷輕輕地搭在肩窩,白皙細膩的皮膚幾近透明。
清晨的陽光在他的身上投下一個淡淡的影子,寧靜,脫塵,彷彿窗外的世事紛擾都與他無干。待我們走近時,男子懶懶地抬首看了我一眼,只這一瞬的光景卻讓我在心中忍不住驚呼,此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我搜腸刮肚地在腦子裡尋了半天,卻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他的美貌,看著他那雙流光溢彩、似泣非泣的含情目,不禁感歎,老天生他定是為了羞煞天下女子!
「丫頭,再看,他可就要惱了!」黑子拿肩膀撞了我一下,輕聲提點。
我如夢方醒,驚覺自己這樣盯著一個男子,的確有失禮數,遂低下頭來默不作聲。
「你就是栽在這丫頭手裡的?」明夷輕啟朱唇,聲音如風過松林,沁人心脾。
「哎,後悔沒早聽你的話,現在夫人把我的命都交到她手裡了,這次出門虧大了!」黑子歎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床鋪上。
明夷斜眼瞄了我一眼,笑道:「小丫頭看上去不似俗物,你栽在她手裡,倒也不算丟人。」
「嘿,說來說去,活該是我這個大俗物倒霉。」
「夫人留了她?」明夷慢慢地將書簡重新捲好,端坐起身。
「留了,主上昨天就特別吩咐,七個卦象隨她挑。」
「哦?」黑子的話讓明夷很是意外,他微微挑起左邊的眉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伸手道,「東西拿來吧!」
我看著他光潔修長,玉蔥般的手指,心想,拿什麼?錢?
我在身上掏了半天發現自己除了貼身的那枚碧玉環外,已經身無長物,只能尷尬地回道:「我沒錢了……」
我這話一出,明夷的臉在頃刻之間換了好幾種顏色,他按著額頭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一旁的黑子更是笑得直捶床:「哈哈哈哈哈,明夷問人要錢?哈哈哈哈……」
看他笑得停不下來,我一掌拍在他的背上,大聲喝道:「別笑了!再不說清楚,你就趕緊給自己磨刀去!」
黑子咬著牙忍著笑從懷裡掏出一把梳篦,在上面取了一小團頭髮交給明夷:「噥,東西在這,你裝起來吧!」
明夷瞪了他一眼,翻身從床上站了起來,赤腳走到房屋左側的高架前取了最上格的一隻棕色小盒,用一塊白色絲帕將斷髮包了包收入盒中,然後冷冷地說了一句:「走吧,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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