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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零三章 伯魯遇險 文 / 文簡子

    子貢在我到達河邊時已經走了,蘭姬和她的一群舞伎打算走到前面的村子等智氏派馬車來接她們。

    我們一群人從水路換到了陸路,起初幾天因為車輛、馬匹緊缺走得很是辛苦,四兒和我的腳上都起了水泡。但到了武城後,無恤派人雇了四輛寬敞的馬車,因此後面的十幾日總算沒有再受苦。

    新絳幾天前下過一場大雪,進城的道路兩旁都堆了半人高的積雪,因為天氣太冷,積雪沒有融化反而混著灰褐色的塵土結成了硬塊。

    我掀開馬車上的帷幔鑽了出來,一張嘴就哈出一口白霧。「怎麼停下來不走了?」我問車伕。

    「是前面的車不走了。」車伕拿鞭子指了指前方,趙無恤和伯嬴正站在路邊同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說話。

    「我到前面去看看,你和無邪待在車裡。」我鑽進車帷對四兒吩咐了一聲,然後跳下馬車快步走到趙無恤身旁。

    「貴女,怎麼了?」我在伯嬴耳邊問道。

    伯嬴皺著眉頭把我拉到一邊,聲音有些發顫:「子黯,世子被人射了一箭,護送他歸城的車隊馬上就要到了。」

    伯魯受傷了?!我心下一驚急忙道:「誰射傷了他?傷得嚴重嗎?」

    「說是今天早上在城西晉公的園囿裡狩獵時被誤傷的,傷勢如何我也不清楚,等待會兒見到了才能知道。」

    一個連待宰的肉豬都要放到院子裡養起來的人,會突然想到去狩獵?還恰巧被誤傷?我從伯嬴的話裡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伯嬴望著西城門來回踱了兩步,回頭對趙無恤道:「派人妥善安頓伍將軍和百里大夫,納彩的事情要暫時緩一緩了。」

    進城路上偶遇的老人是趙府的巫醫吉,他受趙鞅之命在城門口等候伯魯的馬車,沒想到恰好遇見了我們。

    從西城門到趙府走得順暢的話,兩刻鐘便到了,如果伯魯不是傷得很重,趙鞅絕不會派巫醫站在城門口攔車,更不會讓他拎著一個裝了雛狗的竹籠上車救人。

    巫醫,顧名思義,先巫後醫。天下間,十人得病九人請巫,在巫術中有一種方法叫做移兆,就是用巫咒將病人的徵兆轉移到雛狗身上,使其代替病人受苦,此法非重症絕不會用。

    我跟著史墨學過移兆之法,卻從未用過。現在想來,既然害人的死咒可以是假的,那麼這救人的移兆之法也可以是假的,因此,我當即決定讓四兒和無邪先去太史府,自己留下來和巫醫吉一起在城門口等伯魯的馬車。

    半刻鐘後,伯魯的馬車從城外疾馳而入,無恤和伯嬴換下了趕車的僕役,我和巫醫吉迅速爬上了車。雖然,一開始我也在腦中想像過伯魯受傷的樣子,但當我透過車帷的空隙,看到雙目緊閉,面色慘白的他,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別擋著路!」巫醫吉推了我一把,拎著小狗的脖子兀自進了馬車,放下了帷幔。

    「他為什麼不讓我進去?」我惱怒道。

    「巫醫吉使咒時,從不許外人在場。」無恤拉著韁繩大喝了一聲,兩匹黑馬嘶鳴著狂奔起來。

    「救人的本事不知道行不行,規矩倒是挺多。」我看了一眼身後的帷幔,只能在無恤身邊坐下,

    伯嬴自從上了車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她的五官像是被冷風凍住了沒有一絲表情,兩隻蒼白的手緊緊地握成拳僵硬地搭在腿上。

    風夾帶著血腥味,隨著帷幔的一起一落鑽進了我的鼻子,小狗淒慘的嗚咽聲更是不絕於耳。

    半晌,巫醫吉拎著一隻被割斷了喉嚨的小狗探了出來,搖頭歎息道:「世子傷重,這雛狗靈性太弱,恐是擔不起他的傷兆。」

    「那怎麼辦?」伯嬴扶著無恤的肩膀在奔馳的馬車上站了起來,她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巫醫吉,聲音越發焦急:「你快想想別的法子啊!狗的靈性太弱,那馬呢?人呢?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世子不能有事!」每個人在即將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時,都會變得瘋狂,如果現在殺人可以救活伯魯,那麼以伯嬴的性格和她的地位,她會毫不猶豫地大開殺戒。

    巫醫吉愣了半晌,顫顫巍巍地冒出幾個字:「貴女節哀……卿相怕是要另擇世子了。」

    另擇世子?一聽這話,我腦門一熱厲聲道:「靈性太弱的怕不是這雛狗,是巫醫你吧!」我看了一眼小狗脖頸上的那抹刀痕,冷笑道,「箭傷被你移成了刀傷,世子的傷如何能好?另擇世子?我看你根本就沒打算要治好世子!」

    「大膽!豎子!你你你……」巫醫吉指著我的鼻子,氣得直打哆嗦。

    伯嬴雙目圓瞪一把按下巫醫吉的手指:「我再問你最後一句,你能不能治好世子?」

    「老朽無能,世子他怕是醒不過來了……」巫醫吉斜過頭看了一眼緊閉的車帷,吶吶地回道。

    「世子如果活不成,你也別活了!」伯嬴唰地一下抽出劍來,巫醫吉雙腿一軟居然從飛馳的馬車上跌了下去。

    「沒用的東西!」伯嬴看著翻滾在地的巫醫吉冷哼了一聲,把劍插了回去,轉而拉著我的手,「子黯,卿父和太史都說你是神子托生,你一定有辦法能救伯魯的,對嗎?」

    「我先進去看看世子。」我給了伯嬴一個安慰的笑容,掀開車帷鑽了進去。

    車內,伯魯緊閉著眼睛躺倒在蒲席上,他左邊的蓆子上有一灘溫熱的血跡,右側的陰影裡居然端坐著一個面色陰冷的男子。

    「你是誰?」男子開口問道,每個字都像是裹了冰渣子,又冷又刺。

    「巫士子黯!」我看了他一眼,迅速跪下身子,全神貫注地察看起伯魯的傷口。

    伯魯的傷口在右胸上,原本箭頭射得不深,但拔箭之人似乎故意上下左右撕扯了幾下,硬生生地在伯魯胸前扯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我不動聲色地從自己隨身的包袱裡取出一件乾淨的白色寢衣,撕下一條袖子按在伯魯不斷滲血的傷口上。「是誰拔了世子身上的箭?」我問。

    「我拔的,怎麼了?」男子挑起一邊的眉毛,淡漠的眼神彷彿是在與我談論今天的天氣。

    「尊下是?」我問。

    「趙孟禮。」男子報出自己的名字,又看了一眼依舊昏迷的伯魯,漠然道,「巫醫吉不是說世子傷重不治了嗎?」

    「箭傷不在要害之地,世子性命無慮。」我按緊伯魯的傷口,心中一時百轉千回。

    原來這人就是趙家的庶長子,趙鞅的第一個兒子——趙孟禮!

    在秦國時我就聽說過他的名字,據說趙鞅特別鍾愛這個兒子,不僅給他請了最好的夫子,還親自教他武藝,國內凡有重要的祭祀、宴席,除了世子趙伯魯外,唯一帶在身邊的兒子就是這個趙孟禮。伯魯此番若是出了什麼差池,最高興的人一定是他。巫醫吉敢說出另擇世子這樣的話來,想來是仗著有趙孟禮在背後給他撐腰。

    「小巫士,該念什麼咒你趕緊念了吧!我們趙家世子的身子弱得很。」趙孟禮低頭瞄了一眼面色慘白,呼吸微弱的伯魯,陰森森道,「得個傷寒都能去掉半條命的人,如今受了箭傷怕是活不過明日了。他要是死了,伯嬴一定會一劍刺穿你的心……」

    「不勞公子擔心。」我不理會趙孟禮的威脅,一心專注在伯魯的傷口上。

    「子黯,我們到了!」伯嬴在外面高聲喊道。

    下一刻,車帷就被人猛地掀開,兩個身材高碩的侍衛跳了上來,拂開我抬起伯魯就往外走。

    「你們輕一點,別碰到他的傷口!」我握著滿是血跡的白布緊張地囑咐著。

    「你怎麼在這裡?」趙鞅一身常服站在門口,他看了一眼傷重昏迷的伯魯,轉頭問我。

    我趕忙行了一禮,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回話,伯嬴就從我身後竄了上來,啜泣道:「卿父,我們在半路上碰到巫醫吉了,是他告訴我們世子受了傷。巫醫吉枉吃了我們趙家這麼多年的俸祿,他居然說世子傷重,要卿父另擇世子……阿爹,伯魯他不能有事啊……」伯嬴說完竟拉著趙鞅的衣袖低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別哭,伯魯他會沒事的。」趙鞅輕拍著伯嬴的肩膀,同我使了個眼神:「你師父已經在世子的院子裡等著了,你也趕緊過去吧!無恤兒,你也去看看!」

    「諾!」我和無恤行了一禮,快步走進府裡。

    「卿父,世子的身子實在是太弱了……」我轉過頭來恰好看見趙孟禮假惺惺地把伯嬴從趙鞅身邊攙扶開,滿臉痛惜地與趙鞅說著些什麼。

    我冷哼了一聲,壓低聲音對無恤道:「你這個大哥也太明目張膽了。」

    「趙家有十二個兒子,世子羸弱不討卿父喜歡已經不是個秘密,現在他受了傷,其他的人自然蠢蠢欲動。」無恤鐵著一張臉,抬頭看了看天,「這府裡怕是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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