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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零四章 熱咒殺人 文 / 文簡子

    到了伯魯的院子,還沒進正寢的大門就看到一個青衣女子帶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跪在門口。

    「她是誰啊?」我問無恤。

    「不像是府裡的人。」無恤低聲回道,帶著我直接穿過他們進了寢室。

    屋內,史墨正坐在床榻前檢查伯魯的傷口,荀姬坐在史墨身後不停地用帕子擦著眼淚。

    我走到了伯魯榻前,匆匆給史墨見了一禮,輕聲問道:「師父,世子的血止住了嗎?」

    「止住了。」

    「我剛剛在車上察看過世子的傷口,傷口很淺,按理不會昏迷不醒啊?」

    「傷口雖淺,但是你看這裡!」史墨用指尖在伯魯傷口的右下方輕輕地按了一下,外緣破損的皮肉旋即翻翹了起來,露出裡面的箭傷,「這些膿瘡才是世子昏迷的原因。」

    「世子中箭也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怎麼傷口這麼快就生出膿瘡了?」我說話間心下一驚,急忙用手捏開伯魯的嘴巴看了看,失聲道,「世子中了『熱咒』……」

    「巫士,什麼是『熱咒』?」荀姬一聽立馬撲了上來,焦急道,「可有解?

    「子黯,你同夫人說吧!」史墨垂目,用清水小心地清洗著伯魯的傷口。

    我看了一眼史墨,端坐起身子對荀姬徐徐道:「世子體內侵入了一團毒火,這傷口上的小膿皰就是被那毒火燒出來的。如果不趕緊解咒的話,不出三日世子就會因為傷口潰爛,發熱而死。」

    「天啊!怎麼會這樣——」荀姬張大了嘴巴,她的哭聲似乎被過度的恐懼堵在了喉嚨裡,聽起來支離破碎。

    「可有解咒之法?」無恤握著伯魯的手,滿臉凝重地問道,荀姬一聽也急忙跪爬了過來。

    我在心中思量了一番,正色道:「中咒之人需取冰魄含於口中,再尋雪山之上的白毛靈猴做為移兆之牲,配合湯藥口服,才能化解體內的毒火。」

    「冰魄是什麼?靈猴又要上哪裡去找?」無恤雙眉緊蹙,問得急切。

    「冰魄太史府上就有,靈猴嘛,我恰巧養了一隻,只不過……」

    「不過什麼,你要什麼我通通都給你。」荀姬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聲音陡然變得又細又高。

    「世子的湯藥,膳食只能經我一人之手,十日內,所有人都不能踏足這個院子。」

    「好,只要巫士能救夫君一命,我什麼都答應你!我,我現在就去求卿父下令!」荀姬猛點了幾下頭,帶著婢子衝了出去。

    史墨替伯魯合上了衣服,輕喚了一聲:「無恤!」

    「是!」無恤往前移了幾步,附耳在史墨嘴邊。

    「跪在門口的是晉公的辛垣夫人和今日誤傷了世子的公子啼,他們是奉了晉公之命來同卿相請罪的。你出去問問那小公子,他今日的箭箙是從何處得來的?用的又是什麼箭簇?」

    「太史的意思是——這箭有問題?!」

    史墨微微頷首,無恤的臉色陡然一凜,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其實「熱咒」只是我與史墨之間的一種暗語,而實際上伯魯此刻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是他中了芨草之毒。芨草是生在野地裡的一種尋常草藥,時人會用它來治療蟲蛇蟄咬之毒,但如果用量大了便會變成致人死命的毒藥。

    將箭簇塗上芨草的汁液,中箭之人雖然不會立即刻倒地身亡,但很快就會因為傷口潰爛,發熱而死。

    「冰魄?靈猴?你這丫頭扯起謊來,真叫老夫自愧不如。」

    「師父是捨不得你那幾塊靈石?」每個巫士都有自己喜歡的靈石,明夷喜歡松香虎魄,史墨則鍾愛深潭冰晶。那是一種被埋在百尺深潭之下,堅硬、無色無味、清晰透明,狀如寒冰的石頭。

    我為了唬弄荀姬只能編一些聽起來玄乎其玄的東西,雪猴被我拉出來受苦,那史墨自然也得忍痛交出幾塊冰晶。

    「怎麼會捨不得?」史墨站起身來,「你還需要什麼草藥,我讓人回府給你去取。」

    「我要一些染青衣用的蓼藍,再要些忍冬、甘草、犀角粉,每日還要一罐新鮮的馬奶。」

    「半個時辰後就會有人給你送來。」史墨說完轉身走到門口,開了門又輕輕地合上,轉頭對我語重心長道,「子黯,世子傷成這樣,卿相都沒有來看他,你應該已經明瞭世子在卿相心中的位置。現在,即便你已經猜出下毒之人是誰,也不要冒然去告訴卿相,那樣只會讓你自己深陷險境。」他說完大步踏出了門外。

    我和史墨之間的關係一直很複雜,很微妙,我從沒有把他當做師父來敬重,他也從未把我當做弟子來愛護,但是他剛剛的一番話,無論神情和語氣都像極了夫子,也許他是真的在擔心我……

    但史墨既然說出這番話,那就意味著他和我一樣,心中已經有了懷疑之人。晉公雖然一直對趙鞅的專權專政心存不滿,但也不會愚蠢到讓自己的小兒子去射殺趙氏一個不受愛戴的宗子。伯魯若是死了,對晉公而言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在箭簇上下毒的定然另有其人!

    所有人離開之後,昏暗的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奄奄一息的伯魯。

    伯魯的臉白得泛青,烏紫色的嘴唇抿得死緊,兩邊的肩膀因為疼痛不時地上下抽搐。

    「你現在知道了吧!就算你沒有害人之心,你只要坐在趙氏宗子的位置上就會有人想要你的命。」我拿帕子按壓著伯魯額上的冷汗,歎息道,「養豬養虎不如養士,你是根本沒聽進去我的話!平白無故地邀你去狩獵,你怎麼也不多長個心眼?多帶幾個人……」

    「我帶了三個……」一直昏迷不醒的伯魯微微地睜開了眼睛,對著我扯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容。

    「你醒啦!」我趕忙用手背試了一下他額間的熱度,依舊滾燙。

    「卿父呢?」伯魯的喉嚨因為芨草的熱毒腫得不能說話,我豎起耳朵也只能勉強聽到幾個破碎的字。

    「卿相之前一直坐在這裡,後來怕妨礙到我替你治傷才走的。」我微笑著捏了捏他的手,「你可把我們大家都嚇壞了,不過你放心,給我十天時間,我一定能讓你好起來。」

    「他不會來看我的,我又讓他丟臉了……」伯魯閉上眼睛,悶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很擔心你呢,他讓巫醫吉到城門口去等你的馬車,又讓太史候在你的院子裡,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我可以肯定他一直在擔心你。你先好好睡上一覺,晚點他還會過來看你的。」

    「他會來嗎?」伯魯的眉頭微顫,睫毛被隱忍在眼眶中的淚水打濕,一撮撮地粘在眼瞼下面。

    「嗯,他一定會來的……」我不忍看他苦澀的笑容,輕輕地應了一聲起身走到門邊,本想開門透透氣,卻意外撞見了站在門外的趙鞅。

    「我說過晚點會來嗎?」趙鞅的臉不怒而威,他背手站在我面前,讓我覺得整個人連帶著身後的房子都被籠進了一個沉甸甸的罩子裡,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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