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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三十章 滯留太谷 文 / 文簡子

    無恤把我送回營帳時,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我躺在床榻上合了會兒眼睛,腦子裡全是無恤剛剛說的一番話。

    其實,關於趙無恤的身世,我很早之前就曾經向史墨詢問過。那時,史墨只說他母親是翟國的戰俘,晉國滅了翟國,這個狄人女子因為貌美就被年輕的趙鞅帶入府中做了奴婢,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受了寵,便生了趙無恤。

    一百多年前,周襄王曾立狄女為後,趙家的先祖趙衰和晉文公重耳在流亡時都娶過狄女為妻,因而我想當然地認為,擁有外族血統的趙無恤,就算其母身份再低,吃穿用度也會比普通士族家的庶子要好些。可我沒想到的是,他養在趙府那麼多年竟沒人知道他是趙鞅的兒子。

    十五年前,范氏、中行氏的人屠殺了所有沒逃走的趙氏族人,趙家的奴婢、僕從也都沒有倖免。那時候如果沒有伯魯相救,趙無恤已然成了新絳城外的一縷孤魂……

    外面的天越來越亮,四兒起身給我打了一罐水,我胡亂洗漱了一把就鑽進了馬車。這一日,郵老頭騎著我的小白吹風,我則抱著四兒的腿躲在馬車裡睡覺。

    這一路從新絳到晉陽,跋山涉水,起早摸黑,走得雖然辛苦但好歹還算順利。

    因為有趙家的黑甲武士開道,一般的匪盜也不敢對車隊下手,走了半個多月只在路過汾水河畔的霍太山時,碰到過一群不要命的搶匪。可那時還沒等我衝出馬車,三十幾個匪盜已經被無恤他們砍瓜切菜一般地解決了。無邪饒是速度再快,也只分到了三個,事後在我耳邊抱怨了好幾天。

    北方的春天來得比新絳晚了一個多月,連綿的春雨在我們到達太谷時不期而至,一下便下了五天。無恤決定讓車隊在太谷城稍作整頓,待到天晴時再出發前往晉陽。

    太谷是晉陽城的糧倉所在,當日在太史府與欒濤比試演算之術時,史墨就出了一道從太谷往晉陽運糧的題目。興兵打仗,糧草永遠都是最重要的物資,因而太谷城的守備比其他同等大小的城池要更為森嚴。

    太谷的城尹祁力是一個身高九尺長鬚垂胸的大漢,在我們的車隊剛到太谷城時,他正帶著幾個親衛巡視糧倉,以致誤了出城迎接的時間。無恤知道後並沒有責怪祁力遲來失禮,反而誇讚了他幾句,請他帶著我們在太谷城逛了一圈。

    祁力在前頭同無恤介紹城內糧倉的佈局,糧倉外守衛的數量及輪換的方式,我跟在後面,直盯著祁力腰上的一個鈴鐺納悶。

    「這次地龍湧動,晉陽城方圓百里都遭了災。災後易出暴民,太谷城的糧倉此後幾月務必要守好。明日我給你列個單子,你按單子上的數目派人把賑災糧運到各地去。」無恤事無鉅細地跟祁力交待著此次救災的事宜,祁力聽得認真,時不時還會提出幾條自己的意見,無恤因而心情大好。「子黯,你覺得糧倉的守衛佈置得如何?」他突然回頭問了我一句。

    「糧倉府庫從裡到外,從高到低都有士兵守衛,城尹安排的很是周全,只是這四處士兵輪換的時間再錯開些就更好了。」我停下腳步,頷首回道。

    「巫士和我的想法一樣,集中輪換容易讓匪盜趁虛而入,城尹不妨把裡、外、高、低士兵輪崗的時間錯開,確保每時每刻都有人看守。」

    「諾!」祁力肅聲應道。

    「城尹大人,小巫有些好奇,大人為何佩了一個不會響的鈴鐺在身上?」祁力身上掛的鈴鐺有手掌大小,鈴鐺裡面塞了一條粗麻布,因而他走路的時候鈴鐺並不會出聲。

    「這是太谷城的警鈴,當天負責巡視糧倉的士兵都要帶上這個,一有情況就扯掉布條,搖鈴示警。」

    我和無恤聽完相視一笑,這太谷城尹說話不卑不亢,做事條理清晰,確是個可以信賴的君子。

    無恤見太谷城一切井然有序,才真正放下心來,休息了幾日。

    春日的雨下得淅淅瀝瀝,分外纏綿。屋前一棵古柏被雨水洗得蔥翠發亮,在古柏高大的樹冠底下躲著一隻圓頭圓腦的小雀子,它一身漂亮的藍羽毛被雨水打濕了,一撮撮貼在身上。小鳥許是懊喪,許是惱這纏綿的春雨濕了它的美貌,正一刻不停地用紅色的小喙梳理著羽毛。

    「你瞧,那小傢伙可真愛美。」我靠著斑駁的木柱坐在屋簷下賞雨。

    無恤拎了一壺酒側身躺在我身邊,嘀咕道:「我倒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你這樣不愛美的,成天穿著男子的衣袍到處跑。」

    「你說什麼?」我伸手奪了他的酒壺,仰脖往嘴裡倒了一口。

    「我說,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就換回女裝吧!」無恤用手支著腦袋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臉,「為什麼我從未見你用過脂粉?我以為每個女人都會喜歡。」

    「原來無恤公子喜歡滿面脂粉的女人啊……那以後,我便每日描眉塗唇,著曳地紗裙,為你彈琴歌舞可好?」我把腦袋湊到他面前,用最甜蜜的嗓音嬌嗔道。

    他看著我的臉,沉默了半晌,失笑道:「是我錯了,我如何能讓你成為那樣的女人。阿拾,你便是日日爛泥塗臉也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哼!口是心非的男人。」我冷哼了一聲撇過頭去。

    「阿拾,陪我去個地方吧!」無恤用手捏著我的下巴,輕輕地在我鼻尖啄了一下。

    「不去!」

    「阿拾……」他的聲音越發甜膩。

    「去哪裡?」我瞪著他沒好氣地問道。

    「昨日聽祁力說,太谷城城北有一處山谷,谷中有一棵千年神木,有情人若在它身上刻下名字,便永世不再分開。」

    「我不去。」我拂開他的手,低頭訕訕道。

    「為什麼?」他的聲音瞬間變得晦澀。

    「和你捆在一處?那將來我若是遇上心儀的俊俏兒郎,豈不要後悔。」

    「阿拾……」無恤怔怔地看著我,眉頭緊蹙。

    我支起身子湊到他耳邊,輕聲道:「騙你的。」

    等他回過神來要抓我時,我已經一個翻身跳到了院子裡。

    「幹嘛,只許你耍弄我,就不許我耍弄你了?」我在雨中笑盈盈地看著他。

    無恤邁步走入雨中,輕輕一拉將我攬進了懷裡,一聲悠長的歎息在我頭頂響起:「隨你現在如何耍弄我,只期望將來你不要狠心離了我……」

    「無恤,我剛才是戲耍你的。」我抬頭柔聲道。

    「嗯,我知道……」他用手扶著我的腦袋,聲音裡竟有濃濃的哀傷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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