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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五十章 圖謀大事 文 / 文簡子

    此時,山谷之中陽光正好,四兒斜坐在花叢旁,一張紅撲撲的臉蛋不知何時已添了一絲女子的柔媚。

    歲月在我們不經意間拔高了我們的身量,染紅了我們的面頰,它讓我們從頑童變成了少女,終有一日它會讓少女變成女人。

    庶民家的女子,十二三定親,十五出嫁,十六七歲就會有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從此,她們采麻捻麻,帶著孩子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守著一個家一塊地。這樣平淡的日子是我羨慕卻不可能擁有的,但四兒不同,如果於安可以離開天樞,我會為她穿上綴滿明珠的嫁衣,備上千金的嫁妝送她風風光光地出嫁。她可以在晉陽城蓋一座大院,生一窩的孩子,然後安安穩穩地與心愛之人相守到老。

    這是我的一個夢,這個夢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清晰。

    四兒每每聽我說起這個夢,她總是問,在這個夢裡,你在哪裡?

    是啊,我在哪裡?

    我的未來總藏在一片迷霧之中,而我的幸福比我的未來更加撲朔迷離。

    我是太史府的巫士,他是趙氏家族隱忍待發的庶子,我們彼此愛戀卻不能為世人所知。將來,不會有屬於我的嫁衣,不會有屬於我的吉時,在晉國紛繁的鬥爭中,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緊握的手會在何時被拆開。

    所以我總告訴四兒,我只活在當下,愛在當下,一切和未來有關的夢裡都沒有我。

    我在迷谷的水潭邊呆坐了一天,直待到日落西山,倦鳥歸林。

    折騰了一天的四兒已經在無邪的背上睡著了,盜跖扛著劍提著燈送我們出谷。

    「我很快就要去齊地了,早上帶過來的那罈酒便是餘下的解藥。」我走盜跖身後小心翼翼地避開山路兩邊的荊棘。

    「你要去齊地做什麼?」盜跖問。

    「告訴你?難免你又要留個心眼。」我想起那個被盜跖設計偷了鑰匙的公輸班(1)忍不住打趣。

    「女人的心思就是多!」盜跖一聳肩繼續往前走。

    「你有很多女人?」我追了兩步跟在他身後。

    「怎麼?小丫頭對我有情?」盜跖突然停下腳步擋在我身前。

    「你可別誤會,我只想問問你認不認識鄭女蘭姬?」

    盜跖似是一愣,轉而笑道:「那個女人厲害著呢,碰過她的男人總是忘不掉的。」

    「這麼說你認識她?她怎麼個厲害法?」我撥開草叢走到盜跖身邊,二人並肩走在山路上。

    「怎麼個厲害法?你是問床上還是床下?」盜跖戲謔道。

    「你是她的入幕之賓?」我臉一熱低聲問道。

    「那是自然!」盜跖下巴一仰,得意道,「你知道這天下諸國有多少男人想爬上她的床?她床上的男人公卿貴族比著誰更有權勢。匪盜嘛,只有我這一個。」

    「當日在酒館裡和你說智氏藏著美人美酒的也是她?」

    「你怎麼還惦記著這麼點破事?」

    「是她讓你把人送回去的?」我不依不饒繼續追問。

    「我生平最討厭那些吃肉的貴族,他們那些人家裡的女兒我睡完了總是要送回去的。」

    「你將來要辦的那件大事,不會也跟蘭姬有關吧?」

    「你急什麼?時候到了,你這個算卦的巫士自然就知道了。」盜跖把手裡的油燈遞給了我,「快走吧,前面的路你應該認得了。還有,別在齊地把小命丟了,我還等著你回來給我算卦呢!」

    「知道了。」我朝盜跖行了一禮。他極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扛著劍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密林。

    「無邪,盜跖準備做什麼大事?」我走在無邪身邊替他照亮夜路。

    「他要做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叔在新絳城偷了很多好東西,但前些日子都讓人拿走了。」

    「拿走了?誰拿走的?」

    「我不認識,大叔只說他要做的事情費錢得很。」

    「很費錢的大事……」我看著黑暗中忽明忽暗的道路,不由陷入了沉思。

    回到住處已是子夜,四兒依舊沉沉地睡著,我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就索性披了衣服坐在台階上琢磨盜跖今天說過的話。

    「十日……費錢的大事……蘭姬……」

    「懷孕的女人……孩子……活藥罐……」

    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突然讓我想起了當日在晉陽城遇見長眉的那個晚上。智瑤已經盯上了我,如果他府裡的藥人出了什麼事,那下一個被關進密室裡的人就是我!一想到這裡,我不禁打了個激靈。智瑤那間詭異的「光室」,他貪婪的眼睛,猩紅的嘴巴,胡姬碧色的眼眸,死灰一樣的臉不停地在我眼前交替搖晃,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大叫了一聲。

    黑暗中,那一聲驚恐的叫聲帶著迴響一圈圈地盪開。

    我捂著自己狂跳的心,不住地喘著大氣。不一會兒額頭已滿是冷汗,風一吹,凍得牙齒咯咯直響。

    「阿拾,你怎麼了?」無邪披散著一頭卷髮,揉搓著眼睛坐在了我身邊。

    「無邪……」我一頭扎進了無邪的懷裡,企圖用他的溫暖驅散我此刻滿腔的恐懼。

    「你怎麼了?你冷了?」無邪緊緊地圈住我發抖的身子,「我熱,你貼著我就暖和了。」

    「無邪,我害怕,我想逃,我不想被關起來,我不想被人喝血……」

    「誰要喝你的血!」無邪驀地提高了聲音,他握著我的手臂把我從他懷裡拽了出來,「誰要是敢喝你的血,我就拆了他的骨頭當柴燒!」

    我看著無邪野性畢露的臉立馬搖了搖頭:「沒人要喝我的血,我只是做了個惡夢……」

    「你夢見有人要吃你?」

    「嗯,我現在才知道自己這麼怕死……」

    「死有什麼好怕的,這輩子總要我死了你才可以死。我在那頭接著你,你什麼都不用怕。」無邪輕輕地拍著我的背,生與死的諾言他說的這般輕巧,這般深重。

    我閉上了眼睛點了點頭。

    夜晚總會讓人的心變得脆弱。怯懦和恐懼像兩隻猛獸潛伏在黑暗之中,它們總是在尋找一切機會,吞噬人們脆弱不堪的心。唯一能趕走它們的便只有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比如友情,比如愛……

    這一夜,我靠著無邪的肩膀沉沉地睡去,夢中沒有鮮血,沒有藥人,沒有糾纏不清的權力的廝殺,那裡只有會唱歌的山林,和林子裡像風一樣奔跑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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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備註(1)公輸班:這個打醬油路過的孩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魯班同學啦!他這會兒還年輕,因為和盜跖一樣都是魯國人,所以兩個人有可能是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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