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入宮門 文 / 文簡子
見陳逆面露驚詫之色，我趁機又道：「『鳳凰于飛，和鳴鏘鏘，為媯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於京。』當初若沒有天神所賜的這副吉卦，小小的陳國公子如何能娶得齊公之女，五世之後陳恆又如何能應了卦辭做了齊國的正卿？陳恆如今圖謀的是陳氏一族『八世之後』登頂齊國的榮耀。可他若要了我的命，便是犯了天怒，八世之後陳氏奪齊的夢就成不了了。而且這些年，他陳恆大斗借糧，小斗收糧，體恤國民積攢的那點德行，也就散了。」
陳逆的兩道濃眉越蹙越緊，到最後連他一向沉穩的呼吸都添了幾分凌亂：「如此說來，這天下豈非無人能殺得了你。」
「你錯了！誰都可以殺了我，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我微笑著轉過頭，指尖輕輕地撫上他的佩劍，「我不是神，我只是個人，命數到了，自有我死的時候。可若有人要逆天先折了我的命，就要看看他們能不能承得住天怒。承住了，手起劍落也沒什麼難的。我避禍，我逃命，救的不是我自己，是拿劍殺人的人。」
「逃命是為了救拿劍殺人的人……」陳逆看著我的眼睛，呢喃著我的話，氣息全亂。
「你若現在不殺我，那我就先睡了。」我對著他扯起一個笑容，逕自躺了下來。
「杜若……」陳逆在我身邊坐了許久，久到我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的時候，他輕喚了一聲杜若的名字，「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只要你不做對陳氏不利的事，我就不會殺你。」
這……是他的承諾嗎？
可惜，你說得太晚了，對陳氏不利的事，我早就做下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淡得發白的月牙兒還掛在天邊，陳府的寺人和婢子就捧了大大小小的梳妝奩和燭台進了我的屋子，很快相府的司衣又送來了一套湘色菱紋內繡飛馬踏雲的錦袍和一應相配的珠玉。
幫我梳發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美婢，替我描妝的卻是一個敷粉畫眉，嘴巴抹蜜的白面寺人（1）。
「哎呦，奴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生得這樣好的一張臉呢！姑娘，奴賤名叫毗，姑娘將來獲了君寵可別忘了奴啊！」寺人毗對著我嘖嘖讚了兩聲，笑著從一隻雙層黑漆嵌螺貝的梳妝奩裡取出了一小盒淡粉色的香粉，「這是奴親制的香粉，和了蚌粉、蠟脂、蝶兒香，外頭沒得賣，獨奴這裡一份。這粉啊，挑人，要是面底子黑了，敷了蚌粉就顯黑。今兒個遇上姑娘，奴這香粉可算找到能用的人了！」寺人毗用蠶絲糰子包了冰紈細細地沾了香粉撲在我臉上，他一面敷著粉一面掩唇湊到我耳邊悄悄道，「姑娘，奴這香粉還一處絕妙的，奴拿粟米粉做了底粉，不落妝的。」
寺人毗的嗓音不同於普通寺人的尖細，柔柔糯糯聽著很是舒服。我看著他洋洋自得的小樣子，不由微笑著點了點頭：「記得你了，善制水粉的寺人毗。」
「謝姑娘！」寺人毗見我誇了他，笑得愈發開心，他把蠶絲糰子往旁邊一放，又從小婢子手裡取過一片手掌大小的蚌殼，「今日送進宮的美人裡，有好幾個大夫家的貴女，所以府裡最好最淨的胭脂都叫她們拿去了。這是山地蓮熬的膏子，色淡了些，但配姑娘的臉倒也夠了。」
「都還有誰家的貴女啊？」我聽寺人毗這麼一說，才想起來昨天忘了問阿素，陳恆到底給我捏了一個怎麼的身份？如果幾個大夫家的貴女都能奪了所有的好胭脂去，那想來我的出身一定高不過大夫家，頂多是個下等士族或是商家女吧。
「呃，巧兒，那個生得鼻孔朝天的是哪家貴女？」寺人毗自己記不清，只得抬頭去問給我梳頭的小婢。
「是子雅大夫家的貴女，二十個人裡屬她最尊貴。」小婢輕應了一聲，用極快的速度把剛剛編好的十幾根細辮用金絲繩在尾端綁成一束，巧巧地壓在我披散的長髮上，「姑娘不願挽髻，這樣可喜歡？若有風來，也不至吹亂了頭髮。」
子雅氏……那個跟著闞止去求齊公奪了陳氏采邑的，不就是子雅大夫嗎？怎麼前腳巴結闞止，後腳又把女兒送進了陳府？哎，闞止身邊如果竟是這種牆頭草，那他扳倒陳恆的幾率恐怕連三成都沒有。
我這裡皺眉又歎氣，把身後給我打理髮式的小婢嚇得兩手發抖：「姑娘不喜歡，那奴馬上重新來！」
「不，別拆了，很好看。」我抓了她的手，轉頭在銅鏡裡左右照了兩下，笑著讚了幾句。
小婢放下梳篦，背過身去明顯鬆了一口氣。
「姑娘是在擔心待會兒進了宮，會受那些貴女們的欺負？」寺人毗沾了紅艷艷的花膏子輕輕地點在我唇瓣中央。
「我倒不是怕她們欺負我，是怕她們腦子太笨擋了我的路，壞了我的事。」想起待會兒要和一幫嘰嘰喳喳搞不清狀況的貴女一同入宮，我現在就開始頭皮發麻。
「姑娘好志氣！」寺人毗一拍掌心，雪白的臉上滿是笑紋。
瞧他這副鬥志滿滿的臉，我就知道，這人一定想歪了。
「好了嗎？」這時，遠處傳來悠悠的鐘聲，陳逆抱著劍靠著門，往裡喊了一聲。
「好了！陳爺瞧瞧，咱姑娘可是比國君宮裡的那些如夫人都要好看？」寺人毗合上裝了花膏子的小盒，笑著把我扶了起來。幾個小婢子一彎腰伶俐地拾起錦袍的長擺，跟著轉了一圈。
我站在淡桔色的燭光裡一身華服美妝，陳逆披散著頭髮，鬍子拉雜地靠在暗青色的天光下，一紅一青兩個世界。
「不知道，我沒見過宮裡的如夫人。既然弄好了，就趕緊走吧，車子在外面等著了。」
「姑娘，這臨淄城裡的男人要說不識風情啊，陳爺排第二，誰都不敢排第一。」寺人毗一撇嘴，低頭拉高我的裙擺，扶著我走出了屋子。
「毗，今天你也要陪我入宮嗎？」我按著寺人毗的肩膀，穿上了他遞上來的一雙藍地繡白水紋的繡鞋。
「一個美人能帶一個寺人或者女婢入宮，我覺著姑娘還是帶奴去比較好。巧兒她呀，沒見過世面，膽小。」
「你這般會說話，我自然是要帶你的。」我微笑著把手放在了寺人毗的手臂上。
這會兒，陳府的馬車已經停在門口，陳逆翻身騎上了一匹高頭大馬。寺人毗小跑了兩步跪在馬車前做了人踏，我拍了拍他的背，自己輕輕一躍跳上了馬車。
「出發！」陳逆一聲喝，車輪滾滾向前。
蓋了紅幔的車子裡，左右兩邊已經跪坐了五個和我穿了同式長袍的女子，阿素也在其中。我朝幾人欠了欠身子，在空位上跪坐了下來。
「不是說沒有湘色的袍子嗎？她這身衣服又是哪裡來的？」跪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嘴巴翹嘟嘟的小臉美人，我剛一坐下，她便忍不住和身旁的姑娘嘀咕起來。
我討厭的事情終於還是來了。我這裡為了毒害齊公的事已經焦頭爛額，這姑娘還揪著一件什麼顏色的衣服在我面前絮絮叨叨。如果可以，我真想現在就脫下衣服蒙了她討人厭的腦袋，堵了她尖細的聲音。但是我不能，我只能假裝聽不見她們對我的一番品頭論足，學了阿素的樣子閉目假寐。
「誒，你是誰家的女兒？」
「喂，問你呢？」
「她睡著了？」
「怎麼這麼快？喂——」有人伸手點了點我的膝蓋，我實在不想說話，就閉著眼睛繼續裝睡覺。
結果，裝著裝著我竟一口氣睡到了齊宮大門口。
臨淄城分大小兩城，小城東北方的一隅正好和大城嵌套在一起，因而我們的車隊沒有出城門，一路沿著長街就進了齊宮的大門。
車輪在鋪了巨大青石板的道路上滾滾前行，我掀開車幔朝外偷望了一眼。遠處鱗次櫛比的宮殿和高聳入雲的台榭，讓我不經有些心慌。
這樣高的城牆，這樣大的齊宮，我進來了，真的還能出去嗎？
「到了，請美人們下車。」駕車的寺人輕喝一聲，停下了馬車。原本走在馬車兩旁的寺人、婢子連忙擠上來服侍各自的主人下車。
阿素趁著混亂，在經過我身邊時低聲說了兩個字——鹽商。
哦，原來我是齊地鹽商的女兒，有錢無勢。
「姑娘，待會兒見到了國君，你說他會不會今晚就點了你侍寢？」寺人毗扶著我，在我耳邊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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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1）寺人：春秋戰國時候的太監。寺人毗，毗是他的名字。
掉收藏掉得要哭的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