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連環毒計 文 / 文簡子
宮中的侍衛來了，又走了，陳逆來了，卻留了下來。
明面上，他是留下來「保護」眾美人的侍衛之一，但實際上，他是陳恆派來監視我，防止我施計逃跑的又一個人。
陳逆入宮這件事，一直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是齊國在逃的殺人犯，為什麼會混進宮做了侍衛？難道宮裡沒有人認識他？還是除了殺我滅口之外，陳恆還有什麼要緊的事，非要他來做不可？
關於陳逆的身世，臨淄城裡有三種說法。一說，他是陳氏的遠親，因劍術超群才被陳恆收做了義子；二說，他本就是陳恆的私生子，因其母是教坊的樂伎才沒有得到陳恆的承認；第三種說法，也是我覺得最可信的說法是，陳逆是陳氏族人，因救過陳世子陳盤的命而得到了陳恆的器重。
當日在死牢內，陳逆也說讓「我」在他死後，捧了他的頭去找陳盤，陳盤會替「我」贖身。後來，我便是因為這句話，才把劫獄的事嫁禍給了陳盤。
這個陳盤據說事發之後就被陳恆軟禁了起來，做為他的好友，陳逆此番入宮莫非是想將功贖罪，求陳恆放了陳盤？
對於這個陳逆，我心裡存了太多的疑惑，一直想找機會套套他的話。但無奈，陳逆來了綺蘭閣之後完全不搭理我，就算偶爾在院中遇上，他也會低頭避開，假裝沒看見我。
另一方面，寺人毗的表現卻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
中毒的事發生後，寺人毗頂著他那圈「慘烈」的白繃帶，帶著他驕傲的不脫妝的香粉和胭脂走遍了綺蘭閣的每間屋子。他抹了蜜似的嘴巴哄得美人們心花怒放，輕輕巧巧地就替我問來了所有想要知道的消息。
齊國的朝堂因為梨朱六個人的死炸開了鍋。
原來，陳恆此番送進宮的美人，並不是普通的女樂。其中，有十三個人都是各家大夫為了向陳恆示忠而獻上的女兒。宮中傳出死訊的第二日，死了女兒的四位大夫就先鬧了起來，緊接著另外九名送女入宮的大夫也跟著上書請求齊公徹查此事。一來二去，這件原本不起眼的綺蘭閣中毒案居然壓下了前些日子右相一派針對陳恆謀反的攻擊。
陳恆在闞止的步步緊逼下，居然用六名少女的死換得了一次喘息的機會。這，是我預料不及的。
「姑娘，你怎麼選了間朝西的屋子啊！這每日要是過了日中，可要熱死人了。」寺人毗抱著我的行囊，推開了朝露台最角上的一間夾室。
朝露台，齊宮內最接近國君寢殿的一座宮室。梨朱六人死後的第三天，齊公為了安撫朝堂上的大夫們便下旨把綺蘭閣餘下的十四個人都遷居到了朝露台。
「這間屋子好，推開窗就能看見點將台上的落日，而且你瞧，這外頭的幾叢六月雪開得多好。」我脫下外袍掛在床沿上，用一根細木棍支起了西面牆壁上一扇蒙紗的窗戶。窗外，原本潔白如玉的六月雪被漫天晚霞染上了一層玫紅色的光暈。不遠處，巍峨壯麗的點將台靜靜地佇立在暮色之中，一百多年前齊桓公稱霸諸侯，振臂高呼的聲音似乎還迴響在點將台的上空。
「毗，我真想早生兩百年，見見桓公，見見管相。」我依在窗口，接過寺人毗遞上來的一柄細桿蒲扇。
「見那些作古的人做什麼？姑娘現在得好好想想，怎麼見到現在的國君才是。」寺人毗撥開自己額際的碎發，用帕子扇著風。
「你剛剛在季姜的屋子裡待了那麼久，可問清了在食盒裡下毒的人是誰？」我拿著扇子替寺人毗輕輕地扇著風。
「食盒是相爺交待人送進宮的，但那天送晚食來的寺人說，是內宮總管寺人安逼他在食盒裡下了毒。」
「總管寺人安讓人下毒害素姑娘？這又是為什麼？」
「這個總管啊，跟右相是一夥的，聽說沒入宮前就跟咱相爺有仇。這回，他八成是看相爺在朝堂上遭了難，素姑娘又偏巧落在了他手裡，就趁機下毒報復了。我那天第一眼瞧見他，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寺人毗憤憤說道。
這一環套一環，終於還是扯到了闞止身上啊……
「那幾個死了女兒的大夫信了？」說實話，我即使不知道陳氏的陰謀，不知道阿素的手段，也不會相信寺人安會在這種緊要關頭，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式拿陳恆的一個義女撒氣。
「下毒的人自己都承認了，那些個大夫當然都信了啊！」
哼，這些人早就上了陳氏的船，這會兒就算懷疑此事背後另有陰謀，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拿自己女兒的性命換將來在陳恆那裡的一點點功勞。
寺人毗見我沉默不語，忙把擦汗的帕子收進袖口，貼近我小聲道：「難道姑娘不信？」
「我信不信又有什麼要緊的。太陽下山了，你去院子裡坐著吹風吧，不用跟我在這裡悶坐著。」我取了案几上的一塊燧石，點亮了今晚的第一點燭火。
「姑娘怎麼不出去坐？」寺人毗取了火籤子，幫忙把屋裡剩下的燈火都一一點亮。
「沒聽見嗎？外面這會兒都已經唱上歌，喝上酒了。我和她們處不來，就不出去給自己添堵了。你不是新配了深藍色的銅綠膏嘛，拿出去給貴女們試試，回頭總有你的賞。」
「那姑娘你做什麼？」
「我就在屋裡磨磨藥，等這天涼透了，你再進來換藥。」
「謝姑娘！」寺人毗轉身從自己的小包袱裡掏出五六個大小不一的黑漆描紅紋小盒，樂呵呵地走了出去。
朝堂上到底鬥成什麼樣子，宮裡的女人已經不感興趣了。
季姜一群人自打住進朝露台後，日日飲酒歌舞，她們只要知道自己安全了，就夠了。到底是誰殺了同行的六個姐妹，其實沒有人關心。
轉眼到了我們入宮的第七日，齊公下旨，三日後在小雅閣召喚陳氏送進宮的十四個女樂。
在君命送到朝露台的當天晚上，一直和我保持著不冷不熱關係的阿素突然敲開了我的房門。
我客客氣氣地把她迎了進來，倒了一杯宮裡送來的百靈酒奉到她手邊。
阿素自然不會喝我倒的酒，她把五魚聯紋彩耳杯接到手裡，立馬就擱在了旁邊的案几上。「阿拾，我今晚來找你……」
「素姐姐這麼著急做什麼，天氣熱，先喝口清酒潤潤嘴吧！」我把她放在案几上的耳杯推了推，轉頭對站在身後的寺人毗道：「毗，你去打點水把檯子上的幾叢六月雪澆一澆，曬了一日我瞧著底下的土都快干了。澆完水，再拿著這帕子把每片花瓣上的灰都擦乾淨，下手要輕要慢知道嗎？」
「諾！」寺人毗彎腰接過我遞來的絲帕，笑著朝阿素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阿素見寺人毗朝她行禮，眉頭忽然一蹙，很快，很短，短到讓我看不出她的情緒。
「你知道我今晚來找你是為什麼嗎？這麼快就打發人出去了。」阿素收回落在寺人毗身上的視線，轉而看著我微微笑道。
「你來找我，總不是和我談養花種花的，說吧，我聽著呢！」我起身另給自己找了一隻耳杯，倒了一杯百靈酒。
「我讓你配的藥你可配好了？」阿素拿起我放在葦席的一把細桿蒲扇輕輕地扇著風。
「綺蘭閣的事鬧得那麼大，你還想著要下毒嗎？我看，齊公那裡早做好了防範。」
「吃食上面，齊公本就有兩個試菜的人，做不了手腳。我要的，是你制的毒香。」
我輕笑一聲，小抿了一口酒，奪了她手中的蒲扇在案幾上劃了一道：「香我可以給你，但這出宮的路，你也得指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