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看書網第一卷 第二百四十一章 靜中生變 文 / 文簡子
孔丘的居所是一間兩進的院子,前院是孔丘平日會客、覽卷、著書的地方,而後院則被闢作了一處露天的學堂。
學堂的周圍,沿著院牆種了一排高大蒼鬱的松柏。在松柏的中央,一塊四丈多寬的空地上長滿了一種綿軟細弱的圓片草。子貢告訴我們,每天早上儒生們就會背著書袋、蒲席和乾糧來這裡聽學,而當天負責講學的夫子就坐在草地(一)旁五尺高的木質平台上。
現在,坐在高台上侃侃而談的是一位二十歲出頭眉清目秀的白衣儒生。看他的年紀和氣度想來就是孔丘口中所說的那位通文善講的衛人卜商。
此刻,卜商正與眾弟子講到衛詩《碩人》一篇。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
我一直以為這首詩只意在讚美當年衛莊公之妻莊姜的絕世美貌,但卜商對它卻有自己更深層的領悟。他從詩中看到了美也看到了禮,他的很多觀點一下吸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之後的感覺變得更加奇妙,《碩人》一篇我明明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但此時到了博學廣才的卜商口中,它忽然變得完全陌生。它就像是一塊石頭一直擺在我面前,多少年來我一直深信它只是一塊石頭。但突然有一天,一個人的話替我撥開了眼前的迷霧。我才發現,那塊石頭原來竟是一塊熠熠生輝的金子,只是多年來我心盲眼瞎看不見它的光芒。這種茅塞頓開的感覺讓我一時欣喜難抑。
卜商之後,子貢又同我們講了衛詩《淇奧》,孔夫子今日興致大好,也拄著枴杖坐上了高台同我們講起了秦詩《黃鳥》。
提問,探討,爭辯,不同的思想在我周圍的空氣中不斷碰撞。我像是一塊乾涸了許久的麥田突然迎來了一場甘霖。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心,我敞開我所有的感知迎接一次又一次的驚喜。
正當眾人由《黃鳥》一詩討論到殉葬之禮時,一個身穿褐色深衣,頭戴玄色高冠的男子冷不丁的連接前院和後院的過道裡飛奔了出來。
「夫子——夫子——」男子提著深衣的下擺,大叫著從我們身邊經過,直奔高台而去。
這是什麼人,怎麼會在孔府裡大叫大嚷呢?
「紅雲兒,你認識他嗎?」我看了眼男子的背影轉頭問無恤。
「是季孫氏總管冉雍。」無恤面色一凜沉聲回道。
冉雍?這個人我倒是早有耳聞,聽說他和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冉求都是孔丘門下賢才,如今二人又都在季孫氏手下為官。今天,他這樣不顧君子之儀急匆匆地來找孔丘,莫非是魯國發生什麼大事了?
我看了無恤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往孔夫子所在的高台走去。
「雍,君子應持重徐行,你這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高台上,孔丘拿起枴杖在地上重重錘了一計。
「夫子……雍魯莽,請夫子……恕罪……」冉雍氣喘吁吁地奔上高台俯身一拜。
「雍,你素日穩重有禮,今日何故如此驚慌?」孔丘面色一舒,緩聲問道。
「夫子,齊國出事了!」冉雍挺身看著孔丘高聲痛呼,「夫子,齊相陳恆弒君了!」。
「陳氏弒君了!」
「公子陽生才做了四年的齊君就又被殺了!」
「大逆不道啊……」
「齊國兩代君主都被臣下殺了,這,這天下又要大亂了!」
…………
冉雍的一句話讓院子裡的四十幾名儒生一下炸開了鍋。
我不顧身旁無恤的阻攔,幾步竄上了高台:「冉先生,你說什麼?陳恆殺了齊公?什麼時候?在哪裡?」
冉雍看了我一眼,轉頭對孔丘接著道:「齊相闞止出逃時誤入陳氏采邑,在郭門被陳氏追兵所殺。齊公與君夫人在逃往北地的路上也被陳恆的人擒獲,雙雙罹難了。」
闞止死了!齊公和魯姬也死了!冉雍的話如一計驚雷落在我耳邊。
「仲弓,此事你是從何知曉的?」子貢一把扶起了地上的冉雍。
「齊國的君夫人是季孫大夫的胞妹,這消息是季孫大夫在臨淄的親信跑死了三匹快馬剛剛送到季孫府的。」冉雍反抓住子貢的手急聲道。
魯姬是季孫肥的妹妹,冉雍是季孫家的總管,莫非他的消息是真的?!齊公和闞止真的都死了!可是齊公他們不是去了高宛城嗎?高大夫不是派了人馬去接應他們嗎?如果齊公和魯姬落在陳恆手上被殺了,那於安呢?張孟談呢?
我站在高台之上,十指交叉緊握想要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是那些可怕的念頭和幻象卻不肯放過我,它們在我腦子裡飛旋碰擊,最後把我僅存的一點點希望都撞了個粉碎。
我轉頭望向無恤,他的臉亦是煞白一片。
我們離開齊國已經半月有餘,難道齊公的事他也被蒙在鼓裡?
「夫子,夫子你要去哪裡?」在我心緒大亂之時,子貢焦急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我一回頭,只見孔丘一把拂開了子貢和冉雍的手,拄著枴杖往台階走去。
「夫子,你慢些走!」子貢和冉雍連忙提裳一左一右地跟著孔丘往高台下走去。
「夫子,草滑,你……」子貢話音未落,就見孔丘左腳一個趔趄,整個人猛地往後倒去。
「夫子——」眾人大驚失色,草地中央的四十幾個弟子全都奔了上來。
我眼看著白髮蒼蒼的孔丘就這樣一下翻倒在地,心中大震連忙從檯子上跳了下去。
「夫子,你怎麼樣?哪裡摔到了?」我撥開人群蹲在孔丘身邊急聲問道。
老人最忌摔跤,很多人一摔就再也沒有起來。
「沒事,扶我起來。」孔丘坐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和冠帽後把手遞給了子貢。
「夫子,你先等一下,讓弟子替你瞧瞧。」我見孔丘要起身,趕忙按住了他。
「對對對,子黯通醫理,讓他先替您瞧瞧。」子貢握著孔丘手臂急切地看向我:「子黯,你快看看,夫子怎麼樣了?」
「夫子,你若覺得哪裡痛,就說一聲。」我努力平復下自己的心緒,仔細地檢查起孔丘的傷勢來。
「夫子,君子持重徐行,你剛罵過我,怎麼自己倒忘了呢!你這麼急著是要去哪裡啊?」冉雍搓揉著孔丘的左腳的膝蓋,哽咽道。
「冉雍,替我備下禮服玄冠,我要進宮朝見君上!」孔丘揮袖拂開我,伸手接過一名弟子遞上來的枴杖強撐著站了起來。
「夫子,明日再去吧!身子要緊啊!」子貢和冉雍異口同聲地說道。
「事有輕重緩急之分,臣弒君,子弒父,天下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嗎!」孔丘看了子貢和冉雍一眼,拄著枴杖艱難地邁開了步子。
站在他身前的四十幾個弟子頃刻間如流水一般向兩邊分開,這個倔強的老人就這樣彎著著腰背,一步步地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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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因為有名,有字,所以可能會造成大家的混亂。這裡端木賜,字子貢;顏回,字子淵;卜商,字子夏;冉雍,字仲弓。
孔子叫弟子都是直呼其名的,師兄弟之間是平輩又是稱字的。不過,簡子可能是對子貢有熟悉感,所以在描寫他的時候一直用了字,其他人都用了名,這個以後等我寫完了再來統一修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