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臨陣倒戈 文 / 香貓
窺探，帶給他馨香的刺痛，每一秒的顫動、光線、聲音和氣味，都融於靈魂中發出的深邃迴響，彷彿前所未有的夢境，懸在透明的心上。
梵卓本不應觸摸緹雅血液中的封印，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他恍若死而復生，睜開眼睛呼吸到的第一縷空氣即為「悲傷」。他無法得知，今後還會有什麼驚喜發生。
他垂下眼簾，努力對微弱的心跳聽而不聞，握住緹雅的手腕，緩步走出深寒四溢的冰獄。
就在梵卓探索封印之際，維蘭.卡斯諾爾也在幾位精靈之間進行著一場隱秘的「窺探」。
他幽幽的目光反覆掠過幾張熟悉的容顏，嘉蒂絲、塔魯、諾蓮、夏依、琉卡……
琉卡。
琉卡那雙與他如出一轍的霧灰色眼眸，到底隱藏著什麼？
維蘭所忽視的是他不曾注意的影像，還是他懶于思索的「既定信任」？
「艾爾韋斯荒原沒有陽光，沒有水和食物，琉卡，你是如何活下來的？」維蘭走到琉卡面前，仔細打量他突顯陌生的臉龐。
「偉大的暗夜王子，你什麼時候開始對我死裡逃生的悲慘經歷感興趣了？」琉卡語氣平穩，目光卻漾起微波。
「你可以在絕境中存活，自然積累了許多對抗強敵的方法——」
「絕境！你也知道你把我們推入了絕境！」琉卡大聲打斷維蘭的話，怒氣沖沖地逼視他。
「是的！我道歉！」維蘭也不甘示弱地扯著嘹亮的嗓子喊，鼻尖差點撞上琉卡的臉。
「讓你身陷絕境，讓你失去親人戰友，是我的錯，是卡斯諾爾家族的錯！所以，我才不曾過問你如何逃生，如何存活，我沒有資格讓你想起痛苦的回憶！可是現在，卡斯諾爾大陸再次面臨危機，我只希望我們對彼此，不要有所隱瞞！」
傲睨萬物的暗夜王子鄭重其事地說出「道歉」，連他家族的份兒，一起獻給在場的各位聽眾。
琉卡受到的震撼並不比其他人小，他壓根沒奢望過維蘭會對封印荒原的行動道歉。
「我沒能殺死瑪門，對不起。」維蘭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琉卡痛苦地閉上眼睛，回憶再次湧入腦海。
貪婪的瑪門不會浪費任何一個精靈甜美的血肉和靈魂，當「聖月」開始封印艾爾韋斯荒原時，準備打道回府的瑪門再次率軍折回，將受傷的精靈戰士抓到與艾爾韋斯荒原相連的惡魔島。
瑪門百般折磨奄奄一息的精靈，抽取他們的魂魄，啃噬他們的血肉，繼續享受墮落腐朽的生活，並未及時帶著魔王的寶物返回地獄。
最美味的食物總是留到最後。琉卡眼睜睜看著堅強的戰友一個個慘遭凌辱而無能為力，每時每刻，他都在痛苦中掙扎。
閉上眼睛，他們淒涼的悲喊分外清晰；睜開眼睛，卻只有漫天血色在黑暗中飛舞飄搖。成為「晚宴」的日子越來越近，先是他的親人，然後是他的戀人，海琳芮。
她柔軟的長髮沉入血泊，幽藍的雙眸映著琉卡痛苦的容顏。無論瑪門如何凌辱玷污她潔淨無瑕的身體，她始終凝望她的愛人，直到瑪門貪婪地吸取她的靈魂時，暗夜族美麗的戰士，海琳芮，依然用最後一絲力氣，面向她的愛人，露出溫柔的笑容。
琉卡的希望隨著海琳芮的離去化為塵土，他空洞的目光似乎很難引起瑪門的食慾，但貪婪的惡魔怎捨得浪費這美味佳餚？因悲傷而破碎的靈魂，應該別有一番風味吧？
若彼列晚來一步，琉卡.塞拉莫注定會成為卡斯諾爾大陸永垂不朽的烈士。當然，彼列並非為救一隻素昧平生的精靈而來，他奉魔王之命，將瑪門抓回地獄。
芝露臨死前將真相傳遞至黑暗世界。因一己私慾而設計欺騙魔王，是不可饒恕的重罪。瑪門不僅被踢出地獄七君的行列，而且被封印在地獄最寒冷的地方。
琉卡被彼列回地獄，此生有幸，做了一回黑暗世界的遊客，見到傳說中的魔王，用彼列的話來說，是「那位大人」。
琉卡沒有選擇的餘地，當魔王承諾海琳芮將重回他身邊時，他無法拒絕。
海琳芮尚未毀壞的**已被封存，只要他完成一個簡單的任務，魔王就會殺了瑪門，取回海琳芮的靈魂，讓她重生。
「什麼任務？」
「一個簡單的任務。它不會危害到你的朋友——如果，你還當他們是朋友。」
黑暗中，琉卡得到如此答覆。於是，在一個適當的時機，他被送往艾爾韋斯荒原淒涼的大地上，等待魔王打開封印之後，進入大陸尋找任務對象。
然而，任務的目標竟提前從天而降，結實地落在他身邊。
緹雅.聖.裡格，洛林奧德國第七公主，人類與惡魔的結合體，只要在卡斯諾爾大陸解開她的封印，就算圓滿完成任務。
起初，琉卡並未多慮，他確信這是一個簡單無害的任務，何況彼列始終跟在他身邊，想必只是為了回收緹雅身上原本屬於黑暗世界的力量。
而今，琉卡驀然回首，卻是滿目淒涼，悲慘血腥。
彼列對路利歐特懸山無辜精靈的所作所為，和瑪門的凶殘殺戮又有什麼區別！以犧牲他人生命換取海琳芮的重生，並非琉卡的本意，可是，他還有退路麼？
與魔王締結契約不是一兩句言語的承諾就能夠敷衍了事，海琳芮的重生僅是圓滿完成任務的獎勵，而他不得不向惡魔屈服的真正原因，是他，琉卡.塞拉莫在地獄中甦醒時，已成為「契約者」，成為一個披著精靈外殼的惡魔。
琉卡依然可以使用「赤目」，但已無法操縱精靈界的魔法；他獲得了黑暗的強大力量，但尚塵封於體內。
琉卡不想被邪惡吞噬，可他若是臨陣倒戈，彼列就會毫不猶豫地解開他的惡魔封印，那時，他會變得冷漠殘忍，瘋狂愛上血腥的殺戮。因此，只有服從命令，完成任務，魔王才會撤去他的封印，外加豐厚的獎賞。
「琉卡，你可以相信我。」維蘭扶住他肩膀，誠懇的聲音將他帶出陰暗回憶。
「維蘭，我還沒有原諒你。所以——」琉卡突然噤聲，深深吸了口氣，眼中凝聚著晶瑩的光芒。
「所以，當我失去理智想置你於死地時，記得，不要猶豫……殺了我。」
「哥哥？你在說什麼？」嘉蒂絲快步走到琉卡面前，萬分驚訝地望著他哀傷的容顏。
「臨陣倒戈。」琉卡翹起唇角，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
他已失去退路，卻依然擁有選擇的權利，即使無法抹去痛苦的記憶，他未被黑暗掩埋的心仍屬於這片潔淨的大陸，他怎能忘記自己真正的使命？
不是害怕變成惡魔，不是想方設法讓海琳芮復活，不是用惡劣的手段達成美好的願望，而是以生命守護他永遠的家園。
當維蘭誠懇、悲傷地向他說出「對不起」時，琉卡終於意識到，原來，他已迷失許久。
變成惡魔也好，永失戀人也罷，在此之前，讓他對他信任的朋友敞開心扉吧，如果繼續助紂為虐，即使海琳芮回到身邊，又有什麼意義呢？
琉卡將實情訴諸於眾，四周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大家紋絲不動、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彷彿連靈魂都凝結在空氣中。
琉卡拿出琥珀色的「鬼魅眼」，輕聲說：「原來，它最初的名字，是『伊石』。」
「維蘭，好好保管它，不要讓惡魔繼續用它危害無辜的人。然後，殺了我。請在我尚存理智時……殺了我。」琉卡聲音逐漸哽咽。
「不!」雪莉娜和嘉蒂絲同時喊道，兩個女孩早已哭成淚人兒。
「維蘭，不要殺我哥哥，想辦法救救他，求你了！」嘉蒂絲大聲抽泣，抓著維蘭的手臂跪坐在他腳邊，肩膀劇烈顫抖。
「維蘭，維蘭！不要殺我的琉卡，求求你，不要殺他！」雪莉娜不顧虛弱的身體，翻身下床，踉蹌地跑過去，撲進琉卡懷裡。
「傻姑娘，我那樣對你，你居然還……」琉卡拍拍她的頭，抿住嘴唇，悲傷地垂下眼簾。
「記住，是我把彼列放進來的，是我讓路利歐特懸山無辜的同胞慘遭殺戮，是我！」琉卡情緒激動地高聲呼喊，推開雪莉娜，深刻的愧疚與自責如猛烈洪水，衝垮了他負罪的靈魂。
「可是哥哥……」嘉蒂絲望著他的背影，淚流滿面。
「維蘭，快動手！彼列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他已經知道我違背契約，很快會解開我的封印，我不想——」
琉卡未完的話卡在嗓子裡，有一個奇怪的東西正在他體內悄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