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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12章 佔有了嫂子,卻無法給她回贈 文 / 西紀胭

    夜裡,他在小煤房裡睡得很舒服。他把破棉褲穿上,把人造革上衣也穿上,身上還蓋著東西。半夜熱得醒來一回。唉,要是那個老叫花子活著多好,也可以來享受一下。

    早上,他剛一出小煤房,就被人看見。這個人大聲喊,抓小偷啊……他扭身又進了小煤房,把揀來的幾雙皮鞋和破棉褲破人造革上衣拿上,就往外跑。有個人想攔住他,沒攔住。連他自己也覺得,這天早上,自己的力氣特別大,可能是吃了肉,都化成了熱量。兩個人在後面緊追。在馬路中間,他沒掌握好,被摩托車撞了。他一下倒在地上。幾雙破皮鞋,滿地打滾兒。那兩個追他的人,站在馬路邊上,不再追了。似乎是害怕惹上麻煩,他們這就往回走。保瑞看見,他們的背景消失得很快。摩托車司機要將保瑞扶起來。保瑞身上好幾個地方在疼,沒有馬上起來。一些人圍上來。大清早,路上車不多。有人建議,去醫院檢查。司機不想去,加上主要責任在保瑞,便給了保瑞三十塊錢了事。有人把皮鞋拾起來,交給保瑞。保瑞拿上東西,起來,往回走。

    小煤房前,站著那兩個人。他們見這個人又回來了,都愣住了。這個人一瘸一瘸的樣子,讓他們眼裡生出疑惑。

    「我不是小偷,」保瑞說,「這裡面沒啥可偷的。」

    「你私闖人家,是違法的。」一個人說。

    「這不是家,是小煤房。」保瑞說。

    人家便笑了。「不是家,你怎麼住在裡面?」

    保瑞不想爭辯,說自己頭昏,想在這裡休息一天。還說想租這間煤房,價錢好商量,自己眼下實在沒有住的地方,請房主行行好。可是人家說,這煤房就是空著,也不能租,否則就要被沒收和罰款,這是單位的規定。保瑞一副站不穩的樣子,說,我只住一天,明天就走。說著,人就進去,坐在那裡,把褲腿掀了起來。腿上爛了一大片,正在流血。這兩個人便動了惻隱之心,不好再趕人家。保瑞問,一天出一塊錢,行不行?人家說,只准住一天。保瑞馬上給了人家一塊錢。

    兩個人要去給保瑞拿紅藥水。可保瑞心疼的是,褲子被磨破了。這下可好,還沒幾天,上衣褲子全破了。他請他們拿點針線來。很快,人家就拿來了。他坐在那裡,自己縫上衣。褲子是沒法縫了,只能這麼穿。人家拿來的紅藥水,他根本不用。忽然想起,司機給了他三十塊錢。嗨,還難過個啥?值了。必要時,再買一條褲子就是了。加上合法住在這裡了,心裡真是高興。

    第二天,他硬是給房主塞了五塊錢,說腿好了就走。

    這天中午,保瑞在火車站廣場東邊擁擠的攤位前吃釀皮,聽見女攤主埋怨雇的人不辭而別。攤主和夥計們忙得滿頭是汗,還是顧不過來。這種紅火,真是少見。他走過去,對這個正在發胖的中年婦女說,我能洗碗嗎?她上下打量他。他說自己才從獄裡出來,也想擺個攤兒,正瞅機會呢。她被這種直率震住。還不等她吩咐,他就端起一摞髒碗去洗。

    攤主走到洗衣盆前,蹲下來。「你的活,是把髒碗洗淨,把乾淨碗送上去,別的不用管。」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工錢是一天兩塊五,中午晚上各管一頓飯。」她瞧著漢子的光頭,和頭上的一塊舊疤,把聲音壓得更低,「我只給別人兩塊三。」

    此時,擁擠的顧客們差點打起來,一個少女跟收錢的夥計又吵起來。女攤主問夥計,咋老是迷迷糊糊?說著,扔給少女一毛錢。少女覺得委屈,哭了……保瑞後來才明白了,攤主為何爽快地收留了他。他的身材對維護攤位的生意,具有無形的作用。

    送上去的十來個瓷碗很快用光了,他又拿起顧客用過的碗去洗。所謂洗碗,在各個攤位前早已經看熟,就是把用過的碗放進水裡對著洗潔精,水面上漂著一層辣子油的大水盆裡涮一遍,再在一個稍稍乾淨點的水盆裡搖一下,幾秒種就能洗出一個。因為是涮,碗上最後還沾著一層辣子油的淡紅色。顧客並不在意。

    他琢磨,這就是這個年代的消費水平,人們顧不上營養與衛生,只要快快填飽肚子就行。不管怎樣,他們畢竟可以掏錢在街上吃。他們吃半份釀皮,就一個燒餅,有的則是把釀皮碗裡的辣子油澆在掰開的燒餅上,顯得很瀟灑。不過他要是這麼幹,就又會遭到嘲笑。他更仔細地觀察起來。終於發現,他們在整個過程中,表情始終是麻木的。這是最好的防護膜。人家都麻木了,你還嘲笑個屁呀。在後來的日子,他發現,許多城裡人不僅表情麻木,心靈更加麻木。是一道道灰黑色的水泥牆壁,把人圈成了這樣嗎?要是這樣,建幾塊綠地管什麼用呢?

    不過,他馬上又想到自己的處境。他們雖然麻木,卻可以如此小小享受一番。他沒有這個基礎。那道道灰色的水泥圍牆,早就把他跟他們分隔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現在的任務就是想方設法突破圍牆的封阻,在他們的嘲笑中,跟他們堅決地站到一起。雖然他身上有一種髒,一種臭,但他們必須學會忍耐。他看到自己的無恥,被發揮到極致。可他確實沒有別的辦法。他必須衝出侯家堡的自然綠色的貧困,必須衝進這座城市的灰黑色的富裕圈,他不能再回侯家堡,他在祖上開創的天地沒有尊嚴,在親人眼裡沒有尊嚴。他雖然佔有了彩珠,很快發現自己拿不出相應的回贈。他羞辱了她,也一併羞辱了自己。後悔嗎?不,他就是鐵了心要推倒她。推倒她,就是推倒橫在面前的一座山。它壓抑了他整整三年。最後,他的靈魂做出決定:把它推倒。於是,他來到城裡,開始了掙扎。

    釀皮攤的攤主叫程富榮。胖女人是他的妻子,叫韓美嬌。攤位經營的是頗具名氣的程氏釀皮。這個攤位每天中午十二點才營業,下午五六點就收攤,其間吃釀皮的人往往要排隊等候。五六個小時就賣出去八百張,一千六百碗。一碗釀皮一塊錢,一天的營業額一千六百塊。按利潤四成計算,一天的純收入六百多元,一個月兩萬元,一年至少能掙個二十幾萬。

    這個攤位展示了保瑞的某種理想。不過,他沒有簡單地艷慕它。他不可能成為這種幸運兒。程家的秘方只是到了這一代,才顯出了某種靈氣。自己的根基是什麼呢?只是赤貧,只是它。

    這天下午,保瑞的兩隻胳膊酸得抬不起來了。傍晚,韓美嬌把伙們計領到一家小飯館,給每人買了兩盤拉麵。保瑞沒有在攤子上吃午飯,經他提醒,女攤主給他另付了兩塊八毛錢。

    第二天中午,保瑞對韓美嬌說,他吃不慣葷腥,以後每天吃四碗釀皮,工錢付給他四塊一。保瑞發現,拉麵看起來很多,可盤子的底是平的,還沒有一碗釀皮份量足。釀皮的辣子油厚厚漂著一層,比雜碎湯的油水還多,一頓兩碗足以吃好。韓美嬌眨眨眼皮,終於點點頭。她大概意識到,這等於又賣出去四碗。

    保瑞掙錢的夢想還沒找到實現的地方,但眼下吃飯睡覺有了著落,情緒就不再那麼焦躁。雖然這樣的吃和睡,在城裡人眼裡是可怕的,他卻認為自己越過了最艱難的階段。

    他哪裡會想到,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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