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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13章 老闆懷疑他是逃犯 文 / 西紀胭

    保瑞幹得很賣力,這當然讓攤主喜歡。不過他也注意跟夥計搞好關係,暫時還沒有引起誰的反感。像倒洗衣盆裡的髒水,從來是兩個人干,他卻認為自己力大,一人就行。這樣一來,有時就會顯出別人並不很賣力。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

    這天,夥計給保瑞抓的釀皮格外少,醋多得難以下嚥。兩個夥計不時瞧著保瑞狼狽的吃相。保瑞覺出了什麼,沒有吱聲。韓美嬌看到保瑞的樣子,以為他讓釀皮吃傷了胃,替他買來兩個燒餅。他把錢給了她。抓釀皮的夥計韓明明,對另一個夥計說:

    「看這個鄉棒,十足的肉腦子,幹嘛不白要啊。」

    保瑞裝作沒聽見。過了一會兒,他把兩個燒餅送給兩個抓釀皮的夥計,說,你們今後要多指點我哩。韓明明說,咱們這位女攤主,像不像小學課文裡那個半夜學雞叫的老地主?保瑞謹慎地笑笑。後來才知道,韓明明是韓美嬌的親侄子。韓明明把兩個燒餅掰開,澆上辣子油,把它們塞進塑料袋裡,還給保瑞。

    「你一頓吃一碗釀皮,加一個餅子,還不傷胃口。」

    「從明天起,我就這麼辦……你還得多多指點啊。」

    第二天,保瑞拿來兩枚好石,送給韓明明和另一個夥計。

    這天傍晚,保瑞來到一家國營飯館,要了三瓶啤酒。他注意到,如今城裡的年輕人都喜歡喝啤酒。這種時尚,正體現著都市的做派。他對白酒也冷淡起來。不過他又認為,城市人對烈酒的懼怕,很可能是身上的雄氣不斷減弱的信號。他多次注意到依偎在少女少婦身邊的一個個弱不禁風的男兒。他們一戴上眼鏡,打上領帶,就以為很有風度了。而她們也喜歡身邊有這樣的男人相伴,多半是早就忘了真正的男人是什麼樣子。不知不覺中,她們倒扮演著男人的角色:粗聲粗氣,罵罵咧咧,讓身邊的小男人不知所措。八年前,他就注意到城市的這個新風。他當時把這歸咎成是她們瘋狂參與了社會化大生產,就是說,體中人為地注入了一管雄激素。但先天的不足,使她們也只能像被閹割的男人。當她們的乳房在肚子上搖來晃去時,就更像這麼回事了。

    喝過三瓶,肚子裡依然空空蕩蕩,頭腦的感覺也遠不及白酒來得美妙。他還想要一瓶。這時,別的顧客在喊服務小姐。

    「喊,喊,這些醉鬼,就是不讓我消停。」她含恨地。

    裡面一個角落,傳來地雷般的爆炸聲。人們全嚇呆了。可牆壁並沒有倒塌,玻璃也沒破碎。原來,是一瓶啤酒爆了。碎玻璃和啤酒沫,噴了那顧客一身。只見他張著嘴,瞪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一具沒上顏色的木頭雕塑。斜對面的女人,雖然也嚇得不輕,卻能關切地說,快瞧瞧身上受傷了沒?這男人便趕緊摸摸臉蛋、鼻子、下巴,點頭說,都還好。

    服務小姐冷冷注視著那邊。「一定是又搖瓶子了。」她對出事的男人說,「吃飯手都不老實,那是你老婆身上的肉啊?」

    「啤酒瓶不是讓人拿的呀?」出了事的男人咕噥說。

    「愣搖,又不是你老婆身上的肉嘛。」她說。

    「又不是**,我愛給你搖啊?」那男人反擊說。

    「你這醉鬼,敢耍流氓啊?」她叫道。

    「看來你是不想賠我了?」出了事的男人說。

    「啥?應該你賠我,還是我賠你?就知道鑽小飯館,有本事去五星級飯店喝金箔酒嘛……咱們這就去工商所講理?」

    出事的男人,愣在那裡。他終於想明白了什麼,趁服務小姐還沒反應過來,便跟小偷似地逃走了。保瑞真想過去揪住這個沒出息的男人的脖領子,讓他繼續跟她辯理。這世界的大鐘,永遠只朝一個方向轉。他想讓它來一次逆轉。八年前他就發現,這個城市內部有兩個等級,一種是在公家的單位裡掙工資的,另一種是純粹生活在民間的。社會的一切領導職務,只能在公家的單位裡做事的人中產生。純粹民間的人,則是永遠的被管理者。保瑞想像,剛才那個被啤酒瓶炸傷的男人,肯定是生活在民間的小市民。所以她才敢對他這樣。她是國營職工,工商稅務公安無疑會向著她的,或者不如說,向著她的單位。她是怎樣成為國營職工的呢?八成是通過頂替。父母退休,孩子接班。八年前,就使用這個辦法。紅頭文件規定了各種細則,很像古代的世襲制。

    保瑞的理想竟然是成為民間的市民,一個如韓美嬌那樣的有錢人。他的理想似乎遭到很大的羞辱。可他很快想明白了,他這個鄉下人還是不要胡思亂想。民間市民?甭想。農村戶口永遠別想轉為城市戶口。你能成為準民間市民,就不錯了。關鍵還得有錢。韓美嬌哪怕只是准市民,因為有錢,就可以買大房子,生活質量完全可以跟機關裡的處長、局長相媲美。這不是很實際的活法?而且他已經嗅到了未來的氣息,就是當這些准市民和民間市民的資產越來越多,就有可能贏得一點點身份。

    保瑞仰在電鍍椅上,疲倦而悠閒地望著窗外的街景。他用勞動的報酬,換得了在城裡的第一次享受。只要努力,他遲早會跟城裡的許多人變得一樣。他在昏昏沉沉中想,侯家堡的人看到他此時的樣子,會羨慕死的。當全村人還光著屁股,他這個穿上帆布褲衩的人,便是多麼瀟灑。可他就像大海中的破竹筏子,隨時面臨危險。只要公安或值勤人員一聲吼,他就得滾出候車大廳,從此露宿街頭。使他還不至太絕望的,是現在離冬天還早。

    睜開眼睛,看到餐桌上扔著他的介紹信,記事本,和記著東西的紙片。他的腦子一震。摸摸襯衣口袋,八十塊錢不翼而飛。

    「是個男人,用夾子……」服務小姐慌亂地比劃。

    保瑞的酒勁已經過去。他站在廣場的一角,不住地歎息,用拳頭敲打胸脯,內心對服務小姐充滿惱怒。她在小偷面前如同綿羊,剛才說話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哦,這就是她們。可他的財產和人身安全,她跟餐廳都有責任保護。在侯家堡,客人要是在主家出了這種事,會被全村視為不可原諒的罪錯,會使主家三代烙記於心。他想去諷刺她一番,甚至讓她賠一半錢。最後卻想,連市民都不敢跟這個單位計較,你有什麼資格?要是她知道了你每天在哪裡睡覺,她的領導一個電話打到派出所或火車站,你還不得夾著尾巴滾蛋。可他又實在不甘心。他的精神支柱就這一筆錢呀,它是他在城裡的最大保障呀。他就又把胸脯捶了幾下。

    廣場的另一邊,一盞警燈在暮色中發出耀眼的紅光。那是車站派出所駐地。他稍稍猶豫一下,就朝那裡奔去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警察仰靠在椅子上,正打瞌睡。

    「我的錢被偷了,八十塊呀——」保瑞嚷道。

    「你不會是……喝醉了吧?」警察瞪著保瑞,「你是幹什麼的?」隨著這一聲問,似乎有一股酒氣飄過來。

    保瑞一怔。他稱自己是要飯的。

    「要飯的身上會有八十塊錢?」警察冷笑道。釀皮攤主程福榮,已經來過他這裡。他只是遠遠瞥了一眼,就認定大個子不是逃犯。「快說,你到底是幹啥的?」他拍了一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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