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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23章 可恥的中產階級 文 / 西紀胭

    據黃定國說,他的中醫水平在這座城市不會低於五個人。可他永遠失去了開診所的資格。三年前,他將要從一家工廠的職工醫院退休的那一年,一個中年漢子吃了由他配製的中藥,一命嗚呼了。公安局經過化驗,證實藥裡沒有毒物。雖然如此,單位還是把他開除了。大家早就恨他私下給人看病。他本是獸醫,只配給騾子瞧病,職工醫院提高了他的身份。然而,他卻跟醫院的利益對著幹。他被開除後,去醫院看病的人就更少了。

    為了感謝黃定國,保瑞送給對方兩條香煙。可黃定國還是很不滿,往往當他把女人唬得面如土色,年輕人卻在咧嘴微笑。

    使保瑞不解的是,這些女人怎麼都心甘情願自投羅網。她們的智商並不低,受的教育也要比村婦高。她們的心靈似乎早就處於瘋狂的邊緣。否則就無法想像,她們會被黃定國一個打滾就擄去心靈。他很想理解她們。這世界的色彩,確實多起來。每個人再也不像十幾年前,一點不敢追求自己欣賞的東西。當年,算命是絕對禁止的,它那時候很可能都被視為國家的敵人。或許正因為這樣,許多人如今偏偏喜歡去算命攤前。可癡迷成這樣,令人不解。這是否也算時下人們談論的信仰危機。可這不也算有了信仰麼?保瑞曾從二哥那裡借到幾本當代人撰寫的算命書。他並不想給自己預測未來,只是想瞭解城裡人的心態。

    剛剛六點過一點,秀娥就來到廣場邊上。直到七點過了十幾分鐘,保瑞才來。她心裡不悅,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秀娥坐在自行車後坐上,雙手夾住保瑞的腰。她說五點就把保根甩掉了。保瑞問她,是不是後天就走。她說,才不呢,先去看看你的窩,還要待幾天。他不吭聲了,默默地蹬著車子。

    保瑞這一陣只想著掙錢的事,暗中盤算攢夠一筆錢了,就回去把建材廠承包下來。不管廠子將來效益如何,他只想得到承包人的名分,然後組織一個承包隊,在城裡開始真正的奮鬥。劉家莊的隊伍沒個好領頭的,已連續兩年虧損。那裡面有幾個技術能人,他想挖過來。但他很可能只是對承包人的名分更感興趣。他發現,榮譽總是對他具有某種吸引力,或者說他的靈魂在他赤貧的時候,並沒有一味倒向金錢。難道他跟張正,跟祖上,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嗎?不過,他很清楚,眼下他最需要的只是金錢。

    而且,檔次決定了自己只能從攢錢起家。他每給錢箱子裡放進一分錢,前程也就光明一分。只是這種積累的過程,必定十分漫長。他時常會有熬不出頭的感覺。在今天,沒有暴富的途徑很難出人頭地。可躺著不幹事呢?那就只會使前途更加灰暗。

    他曾利用空閒走訪了不少地方,瞭解到不少信息,日記本上密密麻麻記了很多。可他清楚,他還得去醫院洗屍體,還得在釀皮攤洗碗。因為對命運的焦慮,就使他對金錢的追求更加瘋狂,以至常常失去了警惕。一次,差點為兩百塊錢丟掉性命。

    那天晚上,他遇見一個打扮得十分艷美的女人。她那小巧的鼻子和大大的眼睛,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她在廣場邊的馬路上站著,雙手在褲兜裡動來動去,顯得很放蕩。她不時朝馬路另一邊瞥一眼。她終於不再猶豫,來到幾個形跡可疑的女人中間,哼著曲子,點上煙。保瑞想,這個闊婦人也缺錢花了。

    「需要幫忙嗎?」他小聲問。

    她再次朝馬路那邊望一眼。「我有錢。」她用**辣的目光盯著他,「能幫我找個男人嗎?他只要陪我走一段就行。」她掏出一張百元的鈔票,目光更加熱切。

    「我可以勝任嗎?」他馬上說。

    她立刻把一百元給了他。接著,他們朝一條大街走去。她的要求很簡單:陪她走一段,也許是一百米,也許是二百米。她雖然不肯告訴原因,可他看出來,她沒有惡意。她要是想把他領進一間房子,他可以馬上離開她。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彷彿在等待什麼人的出現。在他的追問下,她終於說了實話:她要刺傷另一個男人的心。他的步子放慢了。她說,他比你矮得多,絕對傷害不了你。他說,看來你很愛他啊。

    「他算個啥,我會愛他?」她叫道。

    巨大的金耳環,在她的臉上搖來晃去。從她的打扮和言談舉止,保瑞猜測,她不是舞廳的老闆,就是咖啡屋的老闆。

    「我實在不想參與這場愚蠢的遊戲。」他終於說。

    「你怕了?」她的眼裡,露出一點輕視。

    保瑞鄙夷地瞅著這個因為有點錢了就變得很無聊的女人。這個世界正出現一批這樣的無聊者,他們錢來得很容易,從而不會嘗到金錢帶來的幸福。他們實在比他還要赤貧。哦,中國的中產階級,在五十年代失去一切物質,同時也失去了某種精神。

    「也許,你應該再付給我一百塊錢。」他說。

    「原來是這樣。」她斜眄著他,接著就又給了一百塊。

    他再也無話可說。身後傳來一聲叫喊。兩人同時轉過身。

    「渾蛋——」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衝到女人面前,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樣子凶狠地搖晃她。保瑞急忙上前,把這個瘋狂的男人拉開。「什麼東西,敢碰我?」矮個子男人吼道。女人摟住保瑞的胳膊,把臉貼在這只胳膊上,嘲笑地盯著發瘋的男人。

    矮個子的另外兩個同伴,用敵視的目光盯著保瑞。

    「他是我花錢雇的。怎麼樣,夠氣派嗎?」她說。

    矮個子男人的眼裡,閃爍著憤怒的光焰。「我廢了你——」他從腰間拔出刀子,朝女人撲來。保瑞揚起一腳。矮個子男人唉喲一聲,手上的刀子落了地。

    保瑞彎腰去拾刀子。他的後腦殼被狠狠敲了一下。接著,人家把手塞到他的大腿根處。他叫喚一聲,坐在地上。頭上又挨了幾下。他倒下去。半昏迷中,他聽見女人在喊……

    醒來,大街一片寂靜。許久他才想起來,看看手錶。是半夜兩點。襯衣兜裡,兩百塊錢不翼而飛。身下冷颼颼的。他竟然沒穿褲子。他坐起來。哪兒都不見他的褲子。「報應,報應,這就你的報應。」站在那裡,他忘記了羞恥,兩隻拳頭揮舞著,最後朝人行道的護欄砸去。才竣工的噴漆護欄,原來是仿鐵的塑料管做的,立刻斷了。一對情侶從他的身邊走過,女人低著頭……

    他驟然想起頭頂上那個無時不在的命運之神。它只是給了他一次小小的懲罰。他脫下襯衣,包住下身,很快沒進陰影裡。

    從此,他再也不拉皮條了。他感到自己得救了。他深深感激那個闊婦。「我從一場死亡裡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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