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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33章 湟水,飽含不屈的意志和力量 文 / 西紀胭

    這一年,大高原東北部的這個角落,雨水超過往年平均值的一倍。湟水浩浩蕩蕩。火車站廣場西側兩里外的河岸,一些地方早年修了水泥堤岸,一些地方只是用鐵絲網圍住石塊,以保護岸土。在更遠的地方,河岸呈現著自然狀態,每到夜晚,人類的聲息沉寂下來,河水的喧嘩聲就大起來,不時還會傳來岸土崩塌落入水中的響聲。這個季節,河水早已不是黃色,而是黑色,水稠得泥漿一般。站在河岸上,濃濃的泥腥味會猛烈地闖進鼻孔。

    沿著河岸的土路往東走不到兩華里,有一片美麗的楊樹林。在這片林子附近,散佈著零零散散的麥田,和老式的村舍。村舍在夜色中總是那麼寂靜,跟城市的喧鬧形成對照。剛才,一個處在變音期的少年,在林子附近唱花兒。少年的歌聲,引得在河邊洗東西的村婦們一陣騷動。她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傳向很遠。這當兒,少年的歌聲再次傳過來:

    大豆桿桿吹嗩吶,

    賽過了青銅的喇叭;

    你把我甭當個憨娃娃,

    我在個牆頭上跑馬……

    少年的身影只有十三四歲,歌聲卻把她們逗得興奮起來。然而她們的野性,早就被城市的文明軟化下去,以至對出的歌兒顯得羞羞搭搭,並不時被羞怯的笑聲掩埋……

    唯獨只有湟水的濤聲,永遠這般強勁有力,其間飽含了不屈的意志和力量。古老的湟水居民正是通過耳朵和眼睛,持續承受著它的熏陶和滋養,才得以把古老的性格基因一代代傳下去,以便某一天能重現自己的原貌。湟水的濤聲在這些無心的耳朵和眼睛裡,竟然含上了哀訴的成分。

    湟水以沉默的方式,排擠著壓迫它的胸脯的水泥堤岸,鐵絲網,以及一切企圖禁錮它靈魂的人類造物。在這種對野性的呼喚中,時光的養分不斷注入河水的拍浪,所以河床裡湧動著的就遠不止是由冰川融水、山泉、雪霰、冰雹、雨水……匯合而成的流水,也是時間和歲月的感情和意志。

    這後者的意義,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眾多生靈要來得更加重要。一切的一切,都是時間這個造物主的寵兒或犧牲品。在時間的舞台上,人類的總體力量因為自身心智的超拔,暫時迅速壯大和膨脹,其增長速率遠遠超過了土地兄弟,江河兄弟,各種動物、植物兄弟……這個局面,還將持續幾百年或幾千年。一種不平衡感,甚至還有毀滅的預感,也就必然要刻在大地的臉上和人類的心中,從而使人類永遠達不到愉快的極致。人類可以戰勝一切兄弟,但最終戰勝不了時間與歲月。

    春花和保瑞坐在河岸的土台上,親熱地交談。喜鵲在樹上低聲鳴唱。水流聲像是有了情感,或許正是在跟喜鵲們對唱吧。草地的濕氣飄過來,跟流水的泥腥味攪在一起。不遠處,村婦又唱起花兒,歌聲很快被她們的笑聲打斷。

    春花的胸腔,又有些不舒服。

    「我現在是不是太瘦啊?」

    「嗯,但這樣就有了城市雅婦的風韻。」

    「才不是哩。」她笑著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也許,我應該每天吃一兩豬頭肉,一個月吃上三斤。鄭家滷肉館的香味,都把廣場淹沒了。」她咂了咂口水,把口水嚥下去。

    「那天我買了一斤,可你卻跑掉了。」

    「就不會再買一次嗎?還是心不誠呀。」

    「是啊,明天就買上兩斤,讓你一次吃個夠。」

    「還是分幾次買吧,先買上半斤就行呀。」她瞅著他,「你覺得,自己是大富翁啦。我不想讓你買了。我這幾天再也不會見你了。你就自己吃吧。再說,我早就不吃葷啦。真的。」

    「我並沒有得罪你啊。」

    月亮如金色的盤子,鑲在天空,映在水裡的影子,變成了一片片顫動的碎光。保瑞一時感到自己又回到了侯家堡。月光撒在春花的臉上,使她顯得更加俏美。他忍不住又瞅了她一眼。她多麼像彩珠,也多麼像chun芳。他的心臟被什麼捏住,感到難受。

    春花的神智變得有些恍惚。她也在思念家鄉,思念幾個月也吃不上一次肉的父親。她突然想哭。她弄不清,這股情緒是怎麼回事。反正,她最近的情緒一直很不正常。

    春花的老家距這裡兩百華里。那是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的交接地帶。一百萬年來,由西伯利亞吹來的黃土覆蓋在地表上,如今已堆積了一兩百米厚。河水流經那一帶,把一半精血失散在乾渴的土地上。地學上稱這種土為第四紀馬蘭黃土。春花家鄉的人不這麼叫,只稱作老黃土。老黃土上溝壑縱橫,氣候乾燥,物產匱薄。春花的祖先在這塊土地上爬滾了幾百年,到了春花,因為造化,她進了城。每個月,她都要給家裡寄一筆錢。年邁多病的父母親,五個未成年的弟妹,都指望著這筆錢。至於她在城裡幹了些什麼,家裡人從不過問。最初,她只是來這一帶要飯。cāo家鄉口音的要飯人,在這一帶曾經很多。她的家鄉把出來要飯叫鬧吃的。「走,鬧吃的去。」就是指要飯去。如今要飯的少了,大概是謀生的手段一下子變多了。家鄉的叫花子們,一直喜歡唱一首帶著濃烈的山野情調的歌謠:

    你是哪裡人?

    我是鋼谷人;

    鋼谷怎麼樣呀?

    鋼谷渴死人……

    男女叫花子,臉上骯髒無比,神態疲憊不堪,但只要一唱起這支家鄉的歌謠,眼裡就會流露出為外人所不能理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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