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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34章 自殺不被上帝允許,但自虐可以 文 / 西紀胭

    春花從小就聽慣了這支歌謠。久而久之,歌子的韻味如血液滲進了骨肉。貧窮就是這樣,變成了心靈的一部分。只是她們依然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快樂,就好似伸展開來的樹根永遠能找到水源一樣。多少年來,農家就是那一兩間破土屋,屋裡有個土壘的大炕,全家人就擁擠在這炕上睡覺,做夢,調理筋骨。直到十五歲,春花還跟弟弟妹妹們擠睡在這個炕上。父親母親曾經也都擠在這個炕上。每當母親再生下一個孩子,大炕就變得更擠一點。然而,這炕仍然是大家每天勞累之後最想往的去處。在這裡,休息代替了勞作,美夢代替了煩愁。

    直到有一天,她走進城裡,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比夢境還要美妙的天堂。這個討飯姑娘在城里長高了,變胖了,臉蛋也白嫩了,就連失神的眼睛也有了神采。後來的許多日子,她時常會想,要是自己一直在要飯,該有多好;要是自己也能像侯保瑞一樣,給一戶絕對清白的生意人家洗涮碗盤,張羅顧客,該有多好……一天,她在梳辮子時,無意間發現了好些白頭髮。她愣怔了好一陣。整整一天,再也不能打起精神來。

    只是對她來講,一切思索都顯得毫無意義,任何思索也不能改變她的命運。在這個世界上,她除了擁有父母親贈給的這副身軀,便什麼也沒有了。父母親還贈給了她一張需要吃飯的嘴。需要吃、穿和睡覺,也許就是她的幾件最大的不幸。不僅如此,她還得操心遠在鄉間一家人的吃、穿和睡覺。就在今天,她還幻想過,如果她的兒子是科學家,她就以母親的身份,求他為普天下的窮人做個好事,發明一種跟水一樣簡單和便宜的食品,只要喝下一杯,五天都不會飢餓。可她遺憾地看到,科學家只對火星和月球更感興趣。如今科學家跟凡人一樣,都變得勢力和浮躁。

    不過,她整天想得更多的,恐怕還是自己的事:比如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走進教堂……由於這些思索,由於內心的焦急,愛情對她就顯得更加緊迫。因為能把她從苦海中徹底解救出來的,似乎只有愛情。雖然不再接客,可她的新生活又在哪裡呢?她也只念過幾年小學啊。一天,她注意到算命姑姑的身影。這個從來不亂花錢的女孩,在算命攤前耗了半個鐘頭。她遵從算命姑姑的忠告,買來一雙皮鞋,把內底撕開,貼上寫著自己名字的膠布,再把內底粘好。她把鞋送給心上人,要他穿上。可是,他一直都沒有穿。這使她焦急。算命姑姑說,只有讓所愛的人千遍萬遍地踏踩她的名字,她才有資格接受他的愛,這個愛也才能成功。

    她跪在床上,最後又匍匐在地上,乞求命運能為她保佑,並饒恕她曾經的一切罪孽。她顯然忘記了聖書的教導:除了應該相信上帝,再也不要相信其它法力的存在。到了某一天,侯保瑞終於穿上了那雙鞋。這是因為,她把他的舊皮鞋騙走了。

    這一天,她又來到算命攤前。她要給心上人測一測了。算命姑姑瞅著她說,他的周圍有很多陷阱,正威脅著他的安全。在他還沒有排除這些陷阱之前,命運便不會讓他跟她相愛。算命姑姑說,自己暫時也只能測到這一步了。接下來的日子,她整日如坐針氈。她不知道,應該怎樣幫助他。她對他的命運的關注,早已經超過了對愛情的關心。她非常嚴厲地譴責自己:

    「我對他的一切,從來也沒有真正關心過啊。」

    這一天,她從女友那裡得知,有幾個姑娘去釀皮攤折騰他好幾次了。直到這時,她才算看清了其中一個陷阱的位置。連著幾個鐘頭,她都在思考這件事。她找到一個當事者,把一件新毛衣送給對方。她又找見另外兩個姑娘,把僅有的幾件能拿得出手的東西贈給她們。她懇求她們,再也不要去釀皮攤搗亂。有兩個姑娘,當即就答應了。只有一個姑娘,因為自身的困窘和不順,從而不肯對她輕易原諒。這使她一夜沒合眼。第二天,她又去找這個姑娘。與此同時,她開始思索,他身邊的別的陷阱在哪裡?燠熱的思緒,使她覺得自己都快要發瘋了。

    終於有一天,她做出一件與自己這一時期的意志完全相反的事情。她本來已經多日不再接待男人,可是當一個臉上長著很多紅包的漢子來找她,她立刻就答應了。她奇怪地認為,這個男人一定得著傳染病。她跟這個男人極盡放蕩。中間,他因為受不了她的過分熱情,而打了她兩下。臨走,他用她的高跟鞋在她的小肚子上又敲了兩下。半昏迷中,她一點不恨這個男人,倒是對他懷著深深的感激。教堂和上帝,在她的頭腦中變得越來越遙遠和蒼白。她看到自己的**正在死去,它們正化成蒼白的血水。她毫無遺憾。這一融化的過程那麼緩慢,於是,她在幻覺中張開雙臂,朝死神急切地撲過去……

    這一時期,自虐構成了她生活的一大特點。

    一天,她的手指被劃開一個口子。眼看著鮮血從肉裡湧流出來,她卻無動於衷。在同伴的驚呼中,她用破布將手包上。同伴說,這樣會感染呀。她平靜地搖搖頭。最近以來,她連續從國有電力公司宿舍區的垃圾箱裡揀回發黃的大米、發霉的醃肉……為了省煤,她多日不喝開水了。至於感冒發燒,也不再吃藥。

    一天,過馬路時,要不是飛速開來的汽車剎閘及時,她就被撞上了。司機嚇得伸出腦袋。她卻對司機笑道,不要緊嘛,沒有什麼。還有一次,她在火車站廣場倒賣火車票,這些票都是另一個票販子倒給她的,她再多加三塊錢倒出去。沒想到裡面有一張假票。買主很快找來了。她還是第一次做這種生意。她不想向這個高大的漢子解釋什麼,立刻把錢退還給他,揚起頭說,請你把我交給警察吧。對方盯著這個目光怪怪的姑娘,終於走了。

    這一切並不是由於我想早點死掉,因為自殺是不被上帝所允許的,雖然我根本不相信人的靈魂可以永恆。就是能夠永恆,對我也沒有什麼吸引力。我可能根本不相信聖書裡講的一切。我想活著,就把聖書裡不許自殺的理論作為救命稻草。如果人死了真可能下地獄,那我寧可在地獄裡待一千年,或者乾脆讓我的靈魂永世成為地獄裡的一粒塵埃……因為我本來就是魔鬼,雖然我徹底洗手不幹了。

    她還在不停地給教堂捐錢。所有這些錢物,都通過那個姓屠的老太太轉交。她可能還是希望,上帝能保佑她一點什麼,至少使她的家庭別再遭受新的磨難,別因為她這個魔鬼而遭殃。她越來越相信,上帝不會總干傷天害理的事,讓好人永遠受難,讓惡人花天酒地。在這個注定了什麼好處也得不到的姑娘心中,對上帝常常公開懷著憎恨。相對於上帝,她更愛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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