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三章 結伴同行黃山見(下) 文 / 昔月
四人放定包袱,便於廳中要了些酒水,坐下和店家聊起。閒談之間,四人方知這店是黃山劍莊待客的私店,裡面的勞力均是劍莊弟子。黃山劍莊立莊百年,威名赫赫,所辦店舖也自然非同一般。
正說著,門口跨入兩名青年,年紀與凌雲軒相若,長相英偉,玉樹臨風,而且二人生得一模一樣,必是同胎兄弟。店家見了,也來不及知會凌雲軒幾個,連忙趕身迎上。凌雲軒心想:「這二人衣著和高老伯相似,應也是劍莊中人。但高老伯待之甚為恭敬,不知是何了不起的人物,不妨藉機結識一下。」他秉承了父親好友之風,有了這種念頭決不稀奇。
「諸事順利吧?」一青年問道。店家躬身道:「影小爺放心,連日來並無閃失。」「我哥是說,」另一青年開口道:「這趟大會是劍莊百年不遇的盛事,倘稍有差池,必定有損劍莊聲譽,務必多加小心,日日無事,方可無憂。」凌雲軒聽了這話,暗自一笑:「這道理高老伯如何不懂,那人有些無話找話了。」
這時,門外響起一聲喊:「店家——」幾名道士隨聲而入。凌雲軒認出乃青衣教道人。青衣教是道教小支,因擅長劍術馳名武林。說來,道教於李唐一朝深受推崇,可到了周武時期,佛教盛於中土,道家頗受打壓,不少道教弟子隱世不出,終日弄劍為樂。後來,雖然武後歸政李氏,道教重獲敬仰,這批弟子也不願再入俗世,漸成了如今的青衣教。不過,今日的青衣教已歸龍虎山道家正宗節制,時常在江湖事由中拋頭露面,不復有歸隱之意。
喊話的是個尖嘴猴腮的道士,他不見人來招呼,又叫:「店主兒呢?」店家只好捨了先前兩人來應付。道士說:「咱幾個尋了老半天,才得知你這裡有房住,快快備上兩間。」店家打拱道:「幾位爺,實不湊巧。小店客房剛剛住滿。」那道士一聽,勃然大怒:「咱師兄弟幾個在此地繞了幾個時辰,好容易到你店裡,卻連個住處也不給。這可是你劍莊待客之道麼?」言語中雖無污言穢語,卻充滿了慢傲之氣,從他一個小輩口中吐出,實在不妥。
「無禮之人,倒也不必招待。」那「影小爺」接上話頭。
道士一聽,登即怒髮衝冠,大喝:「哪裡小廝,報上名來,竟敢頂撞青衣教人。」另一青年滿臉堆笑,說:「幾位辱沒劍莊在先,家兄觸怒貴教在後。帳要一筆筆算,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前因後果,咱們依次處置才好。不知道長意下如何?」道士已有二十七八歲模樣,打量青年一番,欺他年少,昂首道:「好哇——」
這「哇」字一出口,就見青年右臂一抬,將手送了過來。道士居然不及閃避,被他拍中肩頭,立覺一股如潮如洪的巨力推了過來,不由自主地退出數步,才在店外停住。
餘下三名道士見勢不妙,忙出店護在尖嘴道士身邊,拔劍自衛。青年看到眾道慌神,面現得意之色,笑嘻嘻地走出來。店裡客人都是江湖兒女,見有人動手,自然都跑出來湊熱鬧。
客棧門外是塊茂密的草甸,長寬只數丈,四圍俱為巖壁,只在西邊有條石板小道,乃往來必由之路。道士暗想:「這廝年歲尚輕,修為不會太高,方纔若無一時大意,怎能讓他得手。我須先下手為強,速戰速決。」心念一動,長劍挺來。
圍觀之人中傳出幾聲驚歎:「好!」道士所使乃青衣教劍法中極著名的一招「任中三疊」。青衣教既屬道教,自然講求修身養性,招式之中蘊含生理。這「任中三疊」串連任脈人中、膻中、中極三大要穴,自上而下三劍連攻,卻又要做到不異同發,讓對家即便擋得其一也攔不下其二、其三;又因末劍直中下戶,極易絕人子嗣,是頗狠辣的招式。
青年眼瞅劍到,委身躲過第一刺。長劍從他頭頂弧劃而過,削落一層黑髮,凶險之形驚心動魄。道士不待他起身,第二刺就已擺到。青年雙臂一展,扇手往中腹擠來,似乎要夾住劍身。不料,道士劍路未老,劍鋒微收,直把第三刺蕩下。眾人大呼:「不妙——」
誰知那青年兩手向下一點,在道士劍面上削過。只憑這手指一削,青年竟可借力騰起,雙腿當空劈開,放過長劍,一個漂亮的空翻旋至道士身後。那道士卻因受了力,由劍帶人跌向前去,一嘴啃在地上。
人群中噓聲四起,似在替青年鬆了口氣,又像是嘲諷道士技不如人,繼而叫好之音不絕於耳。那「影小爺」卻斥道:「誤用花招,險些受辱。」眾人不解其意,待仔細看那青年,才發現他褲腰上劃了道三寸來長的口子,並不見血。
這時,道士已被同門扶起,咧嘴道:「閣下身藏何物?可是勝得不光彩了——」話音未落,只見青年右手一摸,從腰間抽出一把繞身軟劍。剛才一招,道士長劍雖受力下墜,卻由於去勢甚猛,仍刺中青年下腰,只因他衣內纏有寬劍,才不致受傷。
觀者都朝青年看去,只見他面不改色,笑瞇瞇地說:「道長若是不服,在下還可奉陪!」道士見他挑戰,推開同門,舉劍刺來。
那道士出招甚為古怪,下盤在右,上身卻拐到左邊,利劍由斜刺裡殺出,正是一招「奇松迎客」,以形體論,倒是真有幾分像株枝丫橫生的松柏。青年於間不容髮之際,抬起寬劍護住門戶。不料,道士忽由怪誕轉為沉穩,擺正身子,滿力一劍攻向青年心窩。「鐺」的一聲,二劍相交。餘音未絕,道士第三招就已來到,卻是輕巧靈動,劍尖指向青年腹井。道士這三招「青衣劍法」環環相扣,顯然已是入門多年的老徒了。
青年並不硬接,右膝一抬,向後躍去。道士以為他示弱求和,哪肯罷休,劍身飛跟過來。那青年又跳又躲,始終不肯發招,倒也堪堪地避過對手十餘利招。
人群中不乏用劍好手,見二人一追一躲,青年雖不還手,但總可拿捏到對家劍招的些許破綻,絲毫不給道士攻入防線的機會。不一會兒,道士已累得面紅耳赤,青年仍笑面不改,勝負已可知了。比武過招,不單靠招數之巧,更須倚仗內力之悠長,體勁之充沛方可取勝;道士喘息不定,一看就是泛泛之輩;青年蓄勁不發,實yu探敵深淺。
片刻之後,道士劍路已然散亂。青年突然瞠目舉臂,一劍攔開道士兵刃,左手成掌,拍在道士胸口。道士仰面震開,往後摔去,幸好被三個同門接住。他只覺皮肉並不疼痛,中掌處肋骨卻在隱隱發寒,驀然驚呼:「追風透骨掌!」進而慌道:「你……是……吳氏雙……」
忽聽有人接口道:「是吳氏雙雄罷——」乃一灰袍老者走出人群。眾人見他眉須長白,雙眼微睜,手執一柄鍍銀鷹嘴鉤,認得是越州「鐵鉤派」掌門章明奇。青年躬身道:「在下正是『笑裡藏劍』吳蹤,那位便是家兄『無言有劍』吳影。」說著,指向那「影小爺」。
幾個武林中人聽了,大吃一驚,原都以為劍莊後起之秀吳氏雙雄應該人高馬大、威武剛猛,今日一見,竟是兩個風度翩翩的青年。幾個道士唬得面如土色,不敢正視吳蹤。
吳影朝章明奇一鞠,敬曰:「晚輩吳影拜見『越州天鉤』章老前輩。」章明奇大笑,搖頭道:「什麼『天鉤』,不過浪得虛名罷了。今見二位身手,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又扭頭對吳蹤說:「方纔見你運劍之時,暗合掌路,我已有所猜測。這劍莊上下善劍者不計其數,而更兼掌法的,卻只有你二人而已。又見你亮出獨門絕技,乃敢斷定。」吳蹤點頭道:「彫蟲小技,如何逃得出章老前輩法眼!」說話時,仍掛著笑。
章明奇樂道:「小英雄不必過謙。去年,你二人略顯身手,斬了王郢手下八員大將,可在我越州興風不小喲!」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怔。
此事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就連凌雲軒、穎氏姐妹也略有耳聞。王郢本是唐廷狼山鎮遏使,沒什麼聲名。多年前,裘甫於兩浙聚眾數萬,揭竿而起;唐廷鞭長莫及,詔令各地官員自行鎮壓,待平亂後論功行賞。乾符二年,王郢等六十九名有功之臣只得了空名虛職,心有不平,遂聯名上訴,依舊不能如願。盛怒之下,王郢率眾將憤而為盜,橫行近海。去年,王郢和手下十餘悍將偶現越州,不料,於客棧之中遭人伏擊,八人命喪當場,王郢重傷而逃,接連數月不敢復上陸滋事。消息傳出,黑白兩道都著手查明此事,均一無所獲,也有不少人臆測乃鐵鉤派所為,直至此時真情才告大白。
吳影合拱道:「前輩過獎。」吳蹤則說:「也只老前輩方可查個水落石出。話又說回,裘前輩好歹也在劍莊從過三年師,可算我二人師兄。活該他王郢在越州碰上我兄弟,只好順便出手料理一番,替裘前輩出口惡氣。為免旁生枝節,我倆才隱瞞此事,若給老前輩帶有不便,吳蹤這就擺酒做賠——」
眾人聽他說得輕巧,什麼「順便料理」、「出口惡氣」,內中實為凶險廝殺,不禁生有敬畏之感。幾個道士傻了眼,心想今天哀神纏身,怎生遇上這兩個高手,戰戰兢兢地向後退去,奪路便逃。吳蹤也不趕,只是張口大笑,聲響迴盪山谷之中,經久不息。
場邊隨之響起呼喊之聲,都是稱讚吳氏兄弟本領高強的。吳蹤一一謝過,吳影只是冷眼旁觀,一言不發。凌雲軒趁機擠上前來,訴明仰慕之心,望可與之結交。吳氏兄弟得知他是凌家鏢局少主人後,也樂意相識。凌雲軒見二人相納於己,不勝之喜,當即將二人延至店中,擺酒暢談。朱溫也陪了坐下,穎氏姐妹則回房換女裝去了。
席間,凌雲軒見吳蹤甚愛說笑,吳影則自始至終不曾開口。按理說,倘是朱溫此等非江湖人士,不與參言當在情理之中;可這兩兄弟一同行走江湖,性子卻迥然如此,似乎哥哥這輩子的話全讓弟弟給講了,倒是切合吳蹤信口胡言的外號「笑裡藏劍」、「無言有劍」。
少頃,穎氏姐妹除下男裝,更衣出來。但見羅衣似霞、人面如花,引得眾酒客盡皆注目。
穎雨芊先行禮見凌雲軒,又向吳氏兄弟盈盈一躬:「穎雨芊見過二位英雄!」吳影停杯道:「不敢當,姑娘多禮。」吳蹤樂呵呵地拍了拍凌雲軒的肩膀,說:「凌兄弟,艷福不淺呀!不想你身邊的俏公子竟是一對兒小嬌娘,當真郎才女貌,不錯,不錯!」一席話羞得凌雲軒和穎雨芊滿臉通紅。穎紫鴛大怒:「小賊,嘴巴乾淨些!」手中利劍應聲拔出。哪知未等她劍鋒挺起,就聽見「鐺」的一聲,劍已被吳蹤拂入鞘中。
吳蹤翻身而起,三蹦兩跳躍出店外,餘下一路長笑繞樑不絕。吳影起身道:「多有得罪,還請見諒。」亦抽身而去。剩下凌雲軒、穎雨芊尷尬無比,穎紫鴛兀自喋喋不休:「那小賊,殺了也不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