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四章 白玉金台豎倚天(上) 文 / 昔月
三日之後,山中傳來一聲炮響,繼而長號齊鳴,驚起無數棲雀。凌雲軒等人出門來看,乃知武林大會如期而至,先才的聲樂正是聚集會眾的。幾人急忙裝束一番,隨了人流而去。
一行人等順著石板小道匯至石階大路,只見熙熙攘攘萬餘人眾排於路上迤邐而行,直如黑蟒盤山,景象蔚為壯觀,兩側巨岩夾道,猿嘶鳥鳴,盡顯名山靈氣。
四人雜於隊伍之中,緩緩向前行去。每至峰迴路轉之處,總有數名劍莊弟子執紅、白兩色錦旗指導行人方向。一直折過十四道彎,眾人眼前豁然一亮。但見一道箭門聳入雲天,門柱乃有數人合抱之圍,門楣上掛著一匾,上用鎦金瑪瑙列成四個大字「黃山劍莊」,原來已到劍莊正門。
門口站著四名黃衣少女,個個面容清秀,右肩上各落著一隻花鶻。那鳥兒爪尖喙利,目光如電,卻在四女肩上服服帖帖,足見四女必非常之輩。更有四名褐衣少年站在路邊,雖無驚人之貌,倒是體形彪悍,更奇的是,四人腳邊竟臥著四隻吊睛白額大蟲。凌雲軒走到門口,不禁朝那老虎瞧去,正見它張了血盆大口,嚇得猛退一步,才發現那畜牲不過是打了個呵欠。朱溫見狀,咧了咧嘴,拉著凌雲軒進了門。
劍莊向以尚武為風,但也禮遇文士,好親風雅;莊中建築多合園林之巧,亭台樓閣相接相輔,奇花異草相襯相映,頗具特色。而且正因為劍莊於各地開有櫃房、武館,銀本充足,故而造得起這堪比宮廷的華麗莊園來。饒是凌雲軒生於洛陽,於行宮館院也見得不少了,仍是滿目新鮮。其餘少見世面的,更是恨得自己少長一對眼珠,只覺好景應接不暇,四下張望。
劍莊的創始之人叫宇程進,本是少林俗家弟子,師從濟難。濟難乃當時少林第一武學高手,又喜文墨,共收有三名帶發弟子。宇程進是三人中最小的一個,雖然悟性不錯,但尚不及兩位師兄。後來,那兩人反因嗜武成癖,被逐出少林,以致搞出「武林大會」來。濟難深自內疚,心想自己貪武戀文,荒廢佛法,教得徒兒如此,實在難辭其咎,便狠下心,將宇程進也趕下少室山,自往寺中面壁思過,最後,就在面壁的木屋中坐化了。宇程進則憑借所學,於十餘年間建起劍莊,可說是揚名立萬。
劍莊建於群峰之間,為依山勢,只能選取平坦之處搭屋造室,在山坳中蜿蜒數里之長,道路曲折,分設繁雜,若無人嚮導,極易迷失方向。莊園分為兩段,前院為待客、遊玩之所,後段乃莊人居住之處,兩段間以校場為隔。眾人行了許久,終於來到一處開闊地帶,正是劍莊校場。場子以紅木柵為界,中央是個漢白玉雕制的方台,台延長九丈,立有九九八十一根玉柱。校場四角各站有九名劍莊弟子。場西建有朝東的一座大堂,門頭掛匾書曰:「文武兼備」。
此時到場的,只是拿貼的頭面人物,餘人已由劍莊管家導去會客大廳等候。幸而,凌雲軒有父親留下的請帖,這才得以將朱溫等人領到此處。此刻凌雲軒想想所見,又憶及落難之時看過數州民生凋敝之景,自言自語道:「老天,可憐世上吃不飽的,哪裡及此萬一!」
「雲軒?」身前一人忽然轉過來。凌雲軒細細一瞧,喜曰:「襲吉兄,是你!」那人名叫李襲吉,亦為洛陽人,於本地以文采著稱,凌雲軒時常請教於他,交情甚好。故人相遇,分外親切,二人擁在一起,各問安好。「雲軒,」李襲吉說道:「凌家大難,我本以為你也……」凌雲軒心傷初癒,今又提及,幾欲落淚,道:「唉!一言難盡——」李襲吉忙勸道:「若非剛才聽得你說話,我真不敢想,你竟……呵!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凌雲軒又歎了口氣,說:「罷了,此事暫且不提。」便扭頭將朱溫、穎氏姐妹與他引見了。
又聽一聲高喊:「李兄,別來無恙——」只見一人走近,寬袍大袖,腰懸折扇,也是個讀書人模樣,只生得大鼻小眼,形容醜陋。李襲吉見之大喜,忙對凌雲軒說:「這便是名揚天下的羅隱羅公子。」凌雲軒心中一凜:「羅隱文采極佳,聞名於世。當真人不可貌相!」立即打拱為禮,又將朱溫三人介紹一通。
李襲吉問道:「羅兄,小弟數年間多次訪尋,始終不見兄台仙跡,不知羅兄雲遊何處去了?」羅隱微一遲疑,即答:「閒雲野鶴,四海為家罷了!倒是聽聞李兄如願高中,做了進士?」李襲吉大笑:「哪裡,哪裡。羅兄成全小弟,不來試筆;這才讓小弟拾個空缺,慚愧得緊!」說罷,二人相視而笑。正在這時,一土袍和尚湊上前來。這和尚與三人都相識,乃當時出了名的遊方僧,法號貫休,其文筆之功可不輸翰林。
難得四方名士齊聚一堂,李襲吉合掌一拍,笑道:「我四人難得聚首,且和首近詩以記,何如?」便頓了頓說:「襲吉不才,願為其先。」遂吟道:「錦衣鮮華手擎鶻」,乃描繪入門時所見。貫休接上一句:「閒行氣貌多輕息」,是說眾人漫步黃山,來到此地。凌雲軒輕歎一聲,低頭道:「艱難稼檣總不知」。此句一出,另三人登即一愣,都不知他為何斗轉詩意。多虧羅隱思路敏捷,稍一定神,便和道:「玉殿難聞世間苦」。二人言傳意會,握手而笑。凌雲軒大有和羅隱相見恨晚的感應。
後來,貫休於成都遊歷,適逢蜀主王建來游,詔令獻詩。貫休當著貴戚親王的面,將這首詩念來,更把末一句改為「五帝三王是何物?」,鞭諷之舉實在大膽,遂為後世傳為佳話。殊不知根源卻是在這武林大會上。
片刻之後,劍莊前後院湧來九十九名持劍弟子,於校場四周依八方陣勢站定,每位一十二人,另有三人邁向玉台。為首者乃一黑衣婦人,身後兩名青年意氣風發、氣宇軒昂,正是吳氏雙雄。吳蹤瞥見凌雲軒一行,暗暗點頭示禮。凌雲軒舉手以應,卻聽身後穎紫鴛啐了一口:「呸——」
三人走至台中,吳氏雙雄運力一呼:「劍莊恭迎少林、天馬、九華等七派,懷仁、青衣等四教,星月、興鹽等十幫會之武林同道。」其聲出肺腑,直如炸雷,全場喧鬧戛然而止。
那老嫗向場邊大堂一躬,說道:「恭迎莊主與夫人臨台——」嗓音之充沛怕還賽過在場的許多壯漢,也是個一流人物。不及話落,只聽金鼓大作,堂門洞開,閃出三十六名銀衣家將,將大堂與玉台之間圍出一條無人之徑。堂中穩穩走出兩人,一個濃眉上挑、方臉闊唇,正是劍莊第三任莊主宇劍沖。旁邊一婦,巧盤雲髻,瘦面華裝,乃莊主夫人趙氏。二人攜手走到台上,又有兩個丫鬟抬上一個金製的鏤花方台,擺在玉台中央。
宇劍沖抱拳為禮,講道:「劍莊經世百年,方有今日之盛,實蒙江湖朋友不棄,遠來黃山。宇某感激不盡。」各門派聽了,都叫了幾聲客套話。
宇劍沖手掌一開,示意便有話說。眾人就住了口,靜聽他講:「諸位皆為武林豪俠之士,遇事講求開誠佈公,宇某便有話直說。如今,家國危亂,王仙芝、黃巢聚眾起兵,我等皆熱血男兒,怎可置身事外。」眾人聽後,紛紛點頭。宇劍沖笑了笑,又說:「然則何去何從,難免眾見不一,況且各門派均無自擔興國重任之力;以宇某愚見,不若選出武林盟主,節制各門各派,統一號令,共同進退,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場下之人議論一番,均表贊同。
數十年來,武林如一盤散沙,門派間雖素以少林、劍莊為尊,但並無明文規定由誰領導,以致互有猜疑,難成大事。唐中會昌年間大興滅佛之舉,其實便是因江湖中人各自為戰,讓朝廷得了可乘之機,著手削弱少林派、九華派、摩尼教等勢力龐大的門派,以穩固江山社稷。
「宇某以為,可依此會舊制,由各門派自擇一人出戰,終勝者便為盟主,以武論位,何如?」宇劍沖提議道。趙氏亦上前道:「我夫君只為武林前途著想,絕無半點私心。今日比試,我劍莊只作執裁,待選定盟主,自會甘當前驅。便是刀山火海,我劍莊也絕不遲疑。」說完,輕輕按下金台的一處機關。
只見金台上緩緩升出一柄古劍,鞘為青銅,把纏金絲,上刻兩龍戲珠圖,把上突起一顆夜明珠,上有「倚天」二字。趙氏指著它說:「此乃我劍莊秘傳之寶——倚天劍,乃數百年前曹孟德所佩。情願獻與新立盟主。」
三國之時,曹操有兩口寶劍,一為倚天,一為青釭,二者俱是砍鐵如泥的絕世利器,樣式相同,只用料有異,故而倚天輕便,青釭厚重。曹操自藏倚天,青釭則交由隨行佩劍之將夏侯恩掌管。夏侯恩是個輕浮好功之輩,屢想上陣賣弄,一直不得時機。終於等到諸葛亮火燒新野,劉備敗退,眼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夏侯恩怎肯放過。於是,他作計瞞了曹操,帶上寶劍出陣掠殺,可又嫌青釭使得不順,便伺機將兩劍鞘中的寶刃互換,又恐曹操發覺,就連劍把上印有劍名的夜明珠也給換了,想著只用一ri即行歸還。結果,於長阪一戰不敵趙雲,被斬馬下。子龍得了此劍,以為便是「青釭」;過了數年,才由一鑄劍名匠認出乃「倚天」,便重新打造了劍鞘,配了頂珠。此劍傳息數朝,由趙氏祖上帶入劍莊。
宇劍沖高聲道:「二十年前,江湖只因一句『武林至尊兩件寶,乾坤神功化雪刀』,驟起浩劫,都是各派自家打算,你爭我搶。如今,名劍贈英雄,教以立威,統我武林,興我上國!」
群雄向來敬重劍莊是行端坐正的名門大派,今見其甘居人下,又將家寶獻出,哪裡還好異議,均告相許。宇劍沖看大局初定,喜道:「事不宜遲,大夥兒這便開始比試如何?」正在這時,一人騰過場南柵欄,喝道:「武林盟主,捨吾其誰!」
眾人看去,那人年方弱冠,橫眉豎目,膀闊腰圓,手點一根竹竿,大搖大擺邁上玉台,其身上衣料混用紅、黑二色,卻在前胸後背各有一慘白「鬼」字。許多人驚呼:「鬼域之人。」凌雲軒忙問穎雨芊:「何為鬼域?」前邊一個粗衣漢子聞聲回頭,道:「鬼域乃太行山中一大秘幫,肇造以來,未曾與各門派有甚瓜葛。向也不尊武林號令,更不奉官命,十幾年來,橫行無忌!」凌雲軒見漢子雖長相粗獷,其貌不揚,但見識廣博,心中一奇,問:「兄台乃何派人士?」漢子呵呵一笑,說:「我無門無派,江湖中一野人爾!」凌雲軒又問:「敢問兄台高姓大名?」漢子一揖,道:「不敢當,在下姓黃名巢。」
此話出聲不大,卻如飛針入耳,扎得周圍十幾人瞠目而視,都驚訝一個身為欽犯的亂軍頭目竟敢於此拋投露面,且報出身份,膽色之大實在駭人。黃巢看得出眾人驚詫之神,不禁大笑。
鬼裝青年聽到笑聲,橫竿一點,向黃巢大叫:「你若不服,大可上來耍幾招。」黃巢並不應戰,只一合嘴,不再出聲。那人傲目環視:「若無哪個膽大的上台一戰,小輩便不推辭了。」就伸手去抓倚天劍。
群雄本見他趾高氣昂,似胸有成竹,便都想坐壁上觀,待看他鬥過幾人露了底細,再做區處。可人人如此打算,反無一人上台,眼看倚天即落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