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四章 白玉金台豎倚天(下) 文 / 昔月
青衣教教主玄妙大喝:「哪裡小子,恁地撒野!」一翻身躍至台上。青年見他身著素袍,手執塵拂,白鬚白髮,估想是青衣教耆宿,便不發話,抬竿就打。
玄妙側身將他放過,順手揚起塵拂,直向他後腦督脈兩大要穴「風府」、「啞門」敲去。這一招看來隨意,實則青衣劍法中極高明的一招「空穴來風」。玄妙以塵拂代劍,仗著內力充盈,將柔為剛,更使劍招攻擊範圍大增,這一拂倘若得手,必令對手當場失覺。
按理說,玄妙以長輩身份,不該下此重手,但他著惱青年出言不遜、待人無禮,便要立刻整治他一頓。那人聽得風來,也不及回頭,腰身一曲,彎成了個拱門之形,倒剛好避過此招,姿勢雖然不雅,卻也難得。
玄妙一擊不中,更添了三分無名火,呼呼呼打出三招,正是當日在「劍朋客棧」和吳蹤過招的道士所用「奇松迎客」、「火鳥渡涯」、「怪石隔江」。那天的道士只是教中打旗擔水的角色,內功修為稀鬆平常,所使招式徒具其形而不得其神。玄妙則大不相同,他身為教主,練習教中獨門內功心法「上清定經」,出招手段已非比尋常,凌厲之勢大有開碑碎石之效。在場之人當即屏氣凝神,要看青年如何破招。
青年竹竿一伸,直直的攔在胸前,竿頭正巧抵住塵拂的長鬚。只見他手腕一抖,竹竿打了個陀螺轉,將塵拂死死纏住。這樣一來,玄妙三招之中只出其一,余二皆死。眾人見這青年臨場機變,在對手兵器上大做文章,卻也得利,都暗暗稱讚他機靈。其實,玄妙塵拂揮甩之間威力甚大,若是遇了尋常竹木定可劈之碎之,不費吹灰之力。但青年所執,叫「黑虎游龍竿」,內藏烏金細棒,外裹硬玉竹衣,所以才可取勝於玄妙。
玄妙見塵拂被滯,滿力一拉,硬把長鬚扯掉一半。他以一教名主之尊,反拿不下一毛頭小子,登時覺得顏面無存,不禁惱羞成怒,又欺身打來。青年見玄妙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已不敢大意。二人你來我往,又拆了十幾招。玄妙出手老道,淨撿青年的生死大穴來打,但屢因青年使出圍魏救趙的訣竅,攻己之所必救,故而不能得手。
忽然,玄妙虛晃一招,引青年提竿打來,令其亮出前心,隨即招呼塵拂掃來。這本是必勝的一招,玄妙盡了全力。不料,青年一個「燕子翻身」,恰躍過塵拂,又在空中團身之際回敲一竿,正打在玄妙腦頂「百會」穴上。「百會」乃督脈中第一大要穴,顧名思義,是百脈之氣彙集之所,位列三十六死穴之一。
玄妙中了此招,氣息岔行,腳下站立不穩,踉蹌幾步,撞到台下。幾名弟子趕緊將他扶起,只見他面色蒼白,氣得咬牙切齒。再看那青年,仍舊傲立台上,目有不屑之色。
「好一招『游龍會首』!」一少林僧人大步上台,他身形乾瘦,面紋蒼老,乃少林方丈空仁。空仁朗聲道:「老衲若未走眼,施主所使乃丐幫棒法,是也不是?」他說話之時,中氣十足,即便站在外圍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群雄一片嘩然:「丐幫?大師莫要說笑,丐幫早於二十年前絕跡江湖了!」
「阿彌陀佛!」空仁向眾人一躬,道:「出家人不打誑語!相信諸位也瞧得出這小施主的丐幫功夫,況且他手中『黑虎游龍竿』乃丐幫獨門兵器,又怎會有假?」台下先前已有人認出青年所用功夫,到了此時方敢確信。凌雲軒也曾聽凌月剛提到過二十年前武林爭鬥,致使丐幫、鹽幫兩大幫會土崩瓦解、幫主喪命,心裡倒想不出這鬼域之人和丐幫有什麼淵源。
空仁又衝青年說:「小施主年少有為,諳習絕學,令人敬佩。然此功乃扶危濟困,除強剔暴之用,施主之招過於驍悍,必失其本意,不可發揮極致。」青年立即面有不悅,森然道:「老和尚,若然你要試試,晚生定當奉陪。」
空仁大笑:「好,就讓老衲用少林『金剛仗法』會你一會。」話音甫落,人群中衝出一個身著褐色袈裟的和尚,年歲與空仁不相上下,體態倒胖了些。那僧叫道:「何勞方丈動手,空義來也!」正是少林達摩堂首座,空仁的師弟空義。空仁見他上台,道:「師弟,切記點到即止。」空義大咧咧地一拍胸脯,說:「師兄放心!」知情的人無不偷笑,心想:「這空義不愧是少林寺第一武癡!」空義本在同一輩的師兄弟中武學修為最高,只因佛理見識遜於空仁,才沒有做上方丈之位。
空義抄起一根護寺鐵仗,越至台中。鐵仗上挑,空義單腿duli,擺了個「金剛仗法」的起手式「金剛禮客」,算是與晚輩過招,讓他一讓。青年也不搭話,欺身刺來。空義嘿嘿一笑,小聲說:「年輕人倒挺心急!」旋即盪開鐵仗,將竹竿隔離身側。
青年急於取勝,連揮八招,招招凶狠。空義卻是不慌不忙,手中鐵仗揚起,竟只以一招「金剛無爭」接手,除卻落位稍有不同,姿勢倒是一成不變,反而處處佔盡先機。這讓眾人大吃一驚,心想那人既可勝了玄妙,又為何奈何不了「金剛無爭」。哪裡知道佛家有語「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所謂動靜結合,以不變應萬變,正是此招的要義。
青年見空義如此戲弄自己,怒不可遏,竿法攻勢又顯增加。空義也換手變招,一一化解青年長竿道路。台下之人至此無不歎服空義功夫了得,思忖那人是必敗無疑了。空義又鬥數招,心想:「小子招法警熟,實在難得,但不知內功是否有所建樹,且試他一下。」眼瞅青年一竿打來,空義盤膝一矮,手中鐵仗順臂而上,正是「金剛坐壇」,直直點在竿頭。那青年只覺竿中一陣氣勁傳來,震得他手少yin心經各穴酸麻難當,連退數步,竟定不住身形,跪倒下來,「噗」地吐出口鮮血。
少林派最上乘的內功心法全在一本《達摩洗髓經》中,正所謂天下武功出少林,內家功夫無出其右者。現在,少林寺中唯有空仁、空義二人有資格參看此經。空仁身為主持,俗務繁忙;空義卻終日習武為餐,十年未出寺門,自己都不知功力精進至何等地步。
空義見出手過重,忙上前道:「罪過,罪過!」伸手去扶那青年。誰知青年一時惱火,額頭揚起,一雙虎目死死盯著空義,兩瞳中似有千萬道利電射出,見者無不怵然。朱溫看到此景,步子一斜,踩在凌雲軒腳上。凌雲軒心頭一驚,轉臉見是朱溫,就推了推他:「朱兄!」豈料他紋絲不動,額上青筋暴出,雙眼呆視。凌雲軒不知所以,想是他突犯失心瘋,忙拉著他手道:「朱兄,怎麼了?」只覺其手心濕汗涔涔,不停顫動。凌雲軒趕緊晃了晃朱溫,呼道:「朱兄——」
朱溫這才回過神來,凌雲軒正要問他有何異樣。不意「啊——」的一聲傳來,二人目光又回到台上。
那慘叫正是鬼域青年所發。他氣惱空義重力傷己,就趁空義伸手相扶之時,抬竿刺向空義心口。二人相距甚近,空義猝然受制,不及招架,眼看就要命喪當場。倏忽之間,一柄鋼刀飛來,碰開「黑虎游龍竿」;一名身著深紫色長袍的中年人由台下翻上,抬腿把青年踢出丈遠。青年受傷非輕,連滾帶爬,奪路而去。
空義拾刀還與那人,合十道:「多謝施主相救!」那人急忙還禮:「高僧言重!」說罷,深深一躬。空義又問:「未知閣下高姓大名?」那人朗聲道:「不敢當,在下慕容昆。」
這句話凌雲軒聽得真切,台上台下又有些什麼議論他也全然不知了,只是胸口一團火起,也顧不得許多,握緊化雪刀徑上台來,大喝:「慕容昆,納命來!」他在洛陽時,並不知道慕容昆暗中相助凌家,只道他是田令孜同夥,如今仇人相見,能不眼紅?
慕容昆可不認得凌雲軒,退身道;「公子且慢,在下與公子素未謀面,公子緣何刀劍相向?」凌雲軒戟指道:「狗賊,自己做地好事,今日正要報應。如今便讓你知道,我乃凌家鏢局少主人凌雲軒是也。」慕容昆因凌月剛一門慘事傷心數月,雖然自己已盡全力,但始終耿耿於懷,這便辭去官職,準備回鄉隱居,中途遇上黃山大會,就來看個究竟。不料,竟在此地見到凌雲軒,一時百感交集,愣在當地。
凌雲軒也不等他開口,便將凌家血案的詳情高聲講了出去,台下有些凌月剛舊友,都大喊:「為凌爺報仇!」慕容昆本不善辭令,這時百口莫辯,窘態立顯,卻更讓人以為他是心中有鬼,不敢強辭。
凌雲軒怒氣衝動了天頂,竟忘了自己不會武功,奮手抽出化雪刀。「卡嚓」兩響,台延兩根碗口粗的玉柱受了刀氣波及,從中折斷。許多眼尖耳靈之輩即時驚呼:「化雪刀!」
慕容昆眼看刀來,豈有不躲之理。當即轉身閃在一旁,正想勸住凌雲軒,又見他一刀砍下。慕容昆只好一掌打向凌雲軒小腹。他本想稍稍震懾凌雲軒,方有申辯之機,哪知凌雲軒半點內力也沒有,中掌之後登即倒地難起。慕容昆見狀慌神,不知如何是好。
宇劍沖親自扶起凌雲軒,鐵青著臉道;「我與月剛交情甚好,今日賢侄受辱於此,我宇劍沖不得不管!」遂把凌雲軒推給趙氏扶了,亮出家傳「黃蛇」劍,指定慕容昆道:「出招罷!」
慕容昆一臉為難:「宇莊主,請容在下解釋。」
「好,你打得贏宇某,宇某便保各大派不傷你,令你當眾釋明;否則,取你命以奠月剛。」聲落劍起,直刺慕容昆廉泉穴。
慕容昆刀鋒一舞,挑開黃蛇劍,順勢旋開身子,倒是有意躲閃。宇劍沖卻絲毫不讓,緊跟過來。他所使的是劍莊成名劍法「狂蛇劍法」,劍鋒便如毒蛇的門齒,扎向慕容昆要害。慕容昆起先還有心避讓,但因情勢所逼,只好盡遣家傳功夫「破字刀訣」抵禦。
剛剛拆過十幾招,宇劍沖便因年老體衰,喘起氣來。這便以一招「引蛇出洞」佯攻慕容昆面門,暗計後招去打中腹。誰知劍到半路,竟被慕容昆一招「石破天驚」挑上肩頭。
恰在此時,一陣狂風大作,帶起無數細塵碎石,吹得眾人難以視物。待風過後,卻見宇劍沖正戳在慕容昆刀尖上,這期間有何事發生,無人知曉。趙氏驚恐萬狀,大叫:「官人——」
宇劍沖猛吐一口升血,轟然倒地。趙氏奮不顧身,衝上前來,探了探宇劍衝鼻息,乃知氣絕,不禁扶屍痛哭。
遭此人寰慘變,眾人盡皆手足無措,目瞪口呆。慕容昆丟刀在地,抱頭大呼:「不是,不是我——」瘋也似地衝將出去,眾人竟無一個反應追去。各大派也顧不及甚麼盟主之爭了,皆圍上台來。凌雲軒雙眼含淚,朦朧之間,就好像面前的是自己的父母突遭死難。朱溫、黃巢勸了他幾句,就和穎氏姐妹護他離場。凌雲軒回頭一望,卻見台上台下各大門派中人十之仈jiu都盯著自己,目光中的含義那麼匪夷所思……
夜闌人靜,凌雲軒呆坐房中,白天之事縈繞腦中,如噩夢般揮之不去。朱溫在一旁說:「凌公子,你也不必過傷,身子要緊;我去找店家要些吃得來,好歹用一點兒。」見凌雲軒不答,就自行開門出去了。
凌雲軒的心情實難平靜:凌家滿門一百七十餘口大仇未報,田令孜逍遙法外自不用說,而慕容昆的表現又這般古怪。他想:「慕容昆既知我乃何人,為何不斬草除根,反要開口理論,又為何對宇莊主痛下殺手?今日離場之時,那些人又為何那般看我?」
正在思索,忽見寒光一道,一枚銀鏢破窗而入,釘在床頭。凌雲軒嚇得縮起了身,待寧了寧神,才發現鏢柄上繫了一張紙條,趕緊解下來讀。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寫了兩行字:「慕容行蹤何處曉,玉屏峰下百花林」。
凌雲軒心中奇怪:「此乃何人所為?」忽然,腦中一閃:「這字跡我見過。」細細一想,竟是凌家血案前不久,凌月剛讓他看過的懷仁教告密之人。
當下不及多想,凌雲軒一個箭步衝出房門,卻又一停,折身將化雪刀藏在個隱秘之所,才又跑向玉屏峰。凌雲軒一路緊趕,來到玉屏峰下,果然看到一片野花結成的花海。
凌雲軒穩住心神,慢慢索進去。走約百步,他看到一蒙面黑衣人站在兩丈開外。那人身後是一條寬約三丈有餘的地痕,於夜間見不著底。凌雲軒定睛一看,確認所識人物中並無此等身形的,正要發問,突有所憶,大呼:「可是救二位姑娘於鎮口的恩公麼?」原來,他自幼喜愛書畫,可於腦中勾勒人的容貌體形,當日穎紫鴛描述之時,他無意中稍做記憶,此刻想來,倒與此人相應。
那人點了點頭。凌雲軒大喜,心想此人是友非敵了,又問:「我義兄安敬思的下落,恩公可否告知?」那人擺了擺手。凌雲軒心頭一涼:「義兄怎麼了?恩公為何不開口?」心念一轉,冷冷問道:「你為何出賣懷仁教弟兄?為何冒充恩公?」
霎時間,那人殺意陡增,凌雲軒分明有被刀劍架喉之感,就像在北山林中被群狼盯上時一樣。他再無猶豫,轉身要逃。不料,身後一隻大手抓來。凌雲軒只覺一股巨力將自己拋起,由不得他做主,身子像一顆石子,直直飛向地痕。
「砰——」。凌雲軒落入地痕之中,雙眼一黑,便人世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