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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107 文 / iheeqy

    還是那派場景。只不過,由於從黑暗中走來,屋子要比往日顯得金碧輝煌。兒子頑皮,老婆伺候著。

    老媽剛剛抹了嘴,說:」換換班,把他交給我。你去吃飯吧。」楚方說:」我不吃了。」老媽很擔心的樣子,問:」咋了?」楚方說:」不咋,就是不想吃。」」是不是不舒服?找醫生看看吧。」」不用了,沒什麼。」」真沒什麼?」」真沒什麼。」」不看拉倒,你也別cāo那麼多心。」向璧嗣對媽發了句牢騷。桌上有老媽盛給他的米粥,他端起滋溜一口,有點兒燒嘴。

    楚方把孩子交給婆婆,進了樓上的臥室。

    肚子餓的原因,飯便吃得出奇得香。飯後,打著飽嗝,看著電視劇,抽一根牙籤剔牙。

    他本長就了一排整齊緊湊、光滑潔淨的牙齒,基本上沒有藏污納垢的地方,剔牙不過是做做樣子,只是把牙籤塞進嘴裡,牙齒咬來咬去。

    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楚方從樓上下來,不知道在院子裡幹什麼,他們都沒在意。向璧嗣和老爸在看電視,老媽和一些鄰居看管了兩三個小孩子在玩。

    外邊突然發出一種怪叫聲:」嗷,嗷——」既非人又非獸的聲音。」咋回事?」一個鄰居問。」不知道。」老媽說著,挑簾走了出去。

    拉開門燈,看見楚方正爬在地上翻滾,面孔猙獰,嘴裡不時地分泌出一些白沫,雙手將堅硬的土地摳出一堆虛土,發出痛苦的叫喚:」快……快來救救我,我喝農藥了……嗷,嗷……」果然有一股刺鼻的農藥味。」快點兒,救人哪,救人哪,璧嗣,快來,楚方喝農藥了。」聲音恐懼得異常陌生。

    向璧嗣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從背後緊緊抱住她的手臂,防止她繼續把手摳爛,把身體抓得鮮血直流。

    院子裡像是從天而降來了一群人,手忙腳亂地發動著了一輛機動三輪車,把楚方按上去,拉往醫院。

    搶救了二十四個小時,把腸胃涮了幾十遍,終於沒有挽留住楚方駕鶴西去的身影。

    死者娘家人鬧了兩天。孩子哭了一天。半天時間辦完了喪事。向璧嗣要求,喪事要辦得像模像樣。唯一冷清的是,行孝的僅一個不知幼年喪母為何物的孩子。早已經哭夠了,送葬這天一點悲痛也沒有,卻對花花綠綠紙紮的貨興趣很高。

    棺材在墓穴裡放置停當,執事人說開始填土。誰的第一鍬土光當一下砸在棺材板上,棺材板上蒙著深紅色的蓋布,蓋布的顏色與泥土的顏色激起很強的視覺刺激。璧嗣哇的一嗓子把所有人都震了一下。他向墓穴撲去,四五個中年人強行把他按住,執事人一揮手,填土!

    墓穴裡彷彿下著一場黑雨,濺得蓋布起了一些水波似的皺紋。墓穴很快就上漲到了與地面一樣高。

    又過了一會兒,一座高高尖尖的墳頭聳立起來。

    執事人像分喜糖似的分了一籃子糖果,大家你爭我奪,最後全都樂滋滋地一哄而散。

    墳地裡只剩下向璧嗣一個人,他使著鐵鍬把墳頭一點點修整,修得一絲不苟,徘徊良久,yu走還留。拿鐵鍬再一點點修整。

    天黑之前,有好多街坊親戚朋友來到墓地,七嘴八舌地勸向璧嗣回去吧。

    向璧嗣並不是要在這裡陪這座墳頭到什麼什麼時間,他只是在走的時候又不想走。他一走,這裡孤零零的一個人也沒有,太冷清了。

    淚水一行行流,一顆一回頭,一次回頭一句惦念。夜裡,你只好一個人呆在這片荒郊野地裡了。

    晚上,向璧嗣沒有吃飯,就那樣坐在沙發上出神。

    當天夜裡,柴盼和年為沒走,在向璧嗣的房間裡陪他過了一夜。

    向璧嗣一句話也沒說,只管蒙頭睡覺。等到第二天一起床,他才發現床下打著地鋪睡了兩個人。他跨過這兩個人,向野外走去。

    天昏昏亮,冷氣森森,晨霧方要散去。地上茫茫然一層淺霜。不時有潮氣裹著霜滓從敞開的衣領處進入脖頸,他將拉鏈向上拉了拉。白圍巾從後腦勺下來和耳朵鼻子嘴巴一併兜住,在前邊交叉甩向身後,兩個下擺一直垂到腰際,沒有碎擺。村子裡偶爾有燈光從某個窗口處散出來,在他腳下拉了一道鬼似的飄忽的影子。有幾個老婆子在村邊上做簡單的健身運動,甩甩胳膊,扭扭腰,身子骨較好的做著慢跑動作。沒有聲響,一切都像在鬼的世界裡,鬼們都在做著各自的事情。她們不經意打量了他一下,這個一大清早就裹著大衣圍著圍巾的年輕人,但很快,她們認出了他,眼裡一時出現了幾絲驚異。彷彿看見了一具詐屍。等他走遠了些,隔著厚厚的外衣,他仍能感覺到那些眼光和幾根指頭在脊背上產生陰冷的涼意。他將大衣又裹緊了些。

    這座尖尖的墳頭也蒙了層霜氣。周圍有遍地新鮮泥土,昨天吵亂的人群,翻飛的鐵鍬,黑雨似的碎土,逐漸上漲的墓穴,還歷歷在目。楚方死了,躺在棺材裡,他原有的生活隨之消失了,天倫之樂與他似乎再也無緣。假如他的生活比作一片濃密的樹林的話,現在已經死去了大片,只剩他孤苦伶仃的一棵了。

    天完全亮之前,霧氣越來越濃,隔絕了他、墳頭與外界的視線,他置身於煙霧蒸騰的天地間。這個世界彷彿一塊不透明的灰色球體,他和這座尖尖的墓就存在於球體內核的氣泡內,情感凝固,與世隔絕,永遠不被人發現。稍稍有了一絲幸福的暖流流過心底,穿過血管流向全身,這種平靜便被打破了。好像這只灰色的球裂了一道縫隙,從外邊闖入兩個人。這兩個人夾帶了一股無情的現實世界的特殊氣味,並且這種氣味在大氣壓的作用下一時將氣泡充滿,引起了他心頭上的不快。但兩個人地用心很快又給他營造了一隻更小的氣泡,把他環圈在內。

    一時間,三人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過了好一會兒,年為簌簌地從兜子裡掏出一些報紙來,一人撕了一小塊兒,三個人坐下來,還是一言不發。

    這時候還是一言不發的好,除了靜等糟糕的時間流過,任何企圖人為改變它的做法都是徒勞,那樣反而會使傷心的人心情更為不悅。

    柴盼燃起了一堆火,因為晨露,火光起初只是一片濃烈煙霧,煙霧烘乾了乾柴,吹散了一片晨霧,隱隱閃出一束紅光,紅光啪嗒啪嗒抽噎兩下,轟隆一聲猛然炸開,火光映紅了地上的凍霜。需要思考的問題彷彿在火堆裡滋滋作響,六隻眼睛瞪圓了望著它。周圍依然闃無聲跡。

    也許過了很久。說過了很久,是因為柴盼的屁股被磕得有點兒痛,還有,腦袋朝向東方的一塊被一束柔和的光照得暖煦煦,霧氣收斂了很多,天空比剛才多了些光亮。

    柴盼心裡正想著如何開口說話,向璧嗣卻先開口了。」不幸為什麼總跟我過不去?為什麼我心愛的人都會一個個死去?什麼時候有個完?」說著,嘴角已經控制不住悲傷,牽扯著臉部肌肉扭曲。他把頭埋在了膝間,嘴裡嗚咽著一句話:」我是個倒霉蛋,我是個掃帚星,我是個剋星,我把你剋死了,我這個混蛋……」」不能這麼說,璧嗣。想開點兒,人本來就有一死,早晚而已……」年為還想說點更寬慰他的話,話到嘴邊,又覺得這話已被講了很多遍了,說出來和沒說一個樣。」別想太多了,死者死了。活著的人還要活,人不能總留戀過去。」柴盼將眼神從火堆裡收回來說:」事情既然這樣了,不要太自責了。這事兒誰也不怨,怨她自己。她是個好人不錯,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的人錯了一輩子,沒一件錯誤能構成大錯,有的人對了一輩子,一個錯誤釀成了大錯。就比如她吧。這是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你能原諒她,我能原諒她,咱們大家都可以原諒她,但就是老天爺不能原諒她。所以,不管你有多大的錯,你們也抵消了。她一甩手走了,留給你一大堆愧疚、自責和良心上的不安,難道她這樣就對嗎?她用死來解脫一個本不該有的誤會,讓活人承受本不該承受的折磨,你完全可以把她的一走了之視作她的背叛,她背叛了你的忠心。」」別說了,我的忠心?我對她有忠心?這以前一切難道你不瞭解?開始我厭惡她、排斥她,後來,我良心發現了,我想讓她過一段幸福舒適的生活。可我這個該死的,我又把良心餵狗了。

    我把她以前遭過的罪全都忘了,我去外邊亂搞,而且還在她眼皮底下。我自以為做得很隱秘,因為她每天從來就沒把嫉恨表露出一點,她一個人吞嚥苦果,沒人知道,沒人知道啊。那時候,你們還記不記得她是咋做的,和從前一樣與大家在一塊兒高興。咱們瞞著她,她也在瞞著大夥兒。她沒跟我大吵大鬧,就像平時說話一樣。她那樣寬宏大量,那樣有修養、有風度。沒想到我會得寸進尺,我把她的肚量看作軟弱可欺……」柔和的光束已經變得尖厲,一道道彩色的光刺破尚未散盡的霧靄,額頭上已經沁出年為烘烘的細汗,藏在圍巾裡的脖頸多少有些燥熱。

    年為早已飢腸轆轆。

    然而,向璧嗣還在喋喋不休地絮叨著。

    年為把眼睛探向來路,希望從那兒能再見到一線曙光。

    向璧嗣的聲音仍在繼續。」……如果她此時在那邊正看著我這副德性,她一定會為我的幾滴鱷魚眼淚而心軟下來。她就是這麼個人。你們也別勸我,這是我一個人的事兒,我的事兒當然由我自己來承擔,你們不是我,根本不能瞭解我此刻的心情。我因為朝三暮四而害了她,我要狠狠地折磨自己,折磨自己一輩子,連她都不給我機會了,我更不會再給自己機會……」」別這麼說,人生苦短,人要活著單單為了贖罪,那還有什麼意思?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過去的是歷史,我們一路走過,才真正懂得生命是什麼。我們還要有更多的事做,難過的事有,快樂的事也會有。放掉你心中的塊壘,傷心的時候就哭,快樂的時候就笑。我想楚方在那邊也會這麼勸你的,我說的你不聽,她說的你難道也不聽?」年為向柴盼使了個眼色,柴盼也回敬了一個眼色。年為痛苦地咧咧嘴,柴盼無奈地聳聳肩。

    然後,柴盼和向璧嗣一直在說很多不明不白的話。

    年為聽得如墜霧中,卻不能四顧左右,時而遠睃,目光愴然,時而垂首沉思。

    時間一點點流過。每流過一點,向璧嗣的情緒就興奮一些。」我們回去吧,別讓家人等得太久了,會擔心你。」」好吧。」向璧嗣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口氣似乎窩得太久了,呼出的時候還是打著褶皺的。

    三人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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