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文 / 穆紫軒
顧幽走進一家旅店大門,卻被一名店員伸手擋住。店員看看顧幽的穿著,傲慢地說:「窮叫花子,有錢嗎?」
「你要錢做什麼?」顧幽問。
店員笑出聲來,「你這個問題問得真是有趣。你來這裡住店,有錢付帳嗎?」
顧幽將手心裡握得已經粘滿水的兩個紅魔晶遞上去,說:「這些錢能住多久?」
店員慢慢低下頭去看顧幽的手,當看到手心裡的兩個紅魔晶時,他眼睛突然閃過一縷華光。傲慢的神色瞬間消散,挺得僵直的腰板也微微前傾。他一邊配著廉價的笑一邊說:「這位大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小的失禮了。請問您要什麼樣的房間?」
「隨便。」顧幽回答。
隨便?店員抬起眼看了看顧幽,難道他對自己的失禮耿耿於懷,所以故意給出這樣的答案?店員趕忙答應:「大爺真會說笑話,當然是要天字號的房間咯。請您等一小會,小的馬上去為您辦。請您先在大堂坐一下。」
顧幽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店員說了那麼多話,很多他都聽不懂。
店員走到大堂的一側,那裡有一張長桌。他把兩個紅魔晶放在桌子上,對坐在桌子內側的男人說:「我們店很久沒來這樣的有錢人了,一出手就是兩百塊。」
男人輕哼了一聲,偷偷瞧瞧顧幽,然後說:「有錢人?我看他怎麼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啊?」
店員小聲地笑,說:「管他呢,還是快開一間房吧。
男人開了一章票據,拉開桌子下的抽屜將一個紅魔晶丟了進去,然後將另一個紅魔晶放進自己的口袋。
「你做什麼?」店員小聲問。
男人把票據遞給店員,說:「房間開好了,天字七號,帶他去吧。如果他發覺錢不對,你就告訴他是我一時大意開錯了。」
「這個……不太好吧……」店員接過票據。
「有什麼不好?」男人指著自己的口袋,說,「這些,我們五五分。」
店員遲疑了一下,然後露出狡黠的笑容。他轉過身,走到顧幽身邊,恭恭敬敬地說:「大爺,您的房間已經開好了,現在需要我帶您去嗎?」說完,把票據遞了過去。由於有些緊張,他的手微微發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霧。
顧幽看看票據,然後說:「我衣服沒口袋,你幫我保管著吧。現在我累了,想睡覺。」
「好的,好的。請跟我來。」店員鬆了一口氣,確實,這位客人看著有點像傻子。
上樓,走進寬敞的樓道,拐了兩個彎。店員停在一扇有著精緻雕刻的木門外,用手中的鑰匙打開了門。
「這是我的房間?」顧幽問。
「是的,大爺,請問您需要點心嗎?」
「我餓了,要點心。」
「好的,請您稍等一小會,我們很快給您送來。」
顧幽走進房間,店員替他關上房門。
房間很寬敞,除了一架寬大的床還有一張精緻的茶桌,桌邊圍了四張椅子。落地窗外,陽光已經沉到了地平線以下。
顧幽躺到床上,拉過被角蓋住自己的胸口,視線漸漸模糊,昏暗。
意識沉到黑暗的深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裡終於出現了一個灰白的身影。像是一個女子,穿著飄逸的白灰色長袍,黑色的長髮輕輕飄舞,融進周圍的黑暗裡。
「你是誰?」顧幽想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看不清,女子的臉。彷彿在她的臉上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霧氣。
身影漸漸遠離,飄舞。顧幽想要追過去,卻無法移動。只好任由神秘的身影消散。在影子快要掉入黑暗的深淵時,他聽到她的聲音,細柔,卻堅定不移:「顧幽——不要管我——快走——」
「不要管我——快走——」聲音在深淵裡迴盪。
「大爺,大爺。」店員推了推顧幽輕微抽搐的身體。顧幽突然坐起來,撞翻了店員手裡的盤子。
「大爺,您沒事吧?」店員一邊撿落在床邊,地上的點心,一邊擔憂地問顧幽。
顧幽用手抹過自己的額頭,滿是冷汗。是夢,但是,夢裡的女子是誰?自己認識她嗎?或者,是沉澱在記憶裡的人影,與記憶一起被塵封了?
「大爺,您還好嗎?」店員問,所有掉落的點心都被他撿到了盤子裡。
「沒……沒事。」顧幽看看盤子,伸出手拿了一塊點心就往嘴裡塞。
店員趕忙說:「點心臟了,不能吃。要不,我再給您換一盤?」
顧幽把嘴裡的東西吞了下去,然後點點頭。
店員指了指床頭,那裡疊放著一件新衣服。他說:「大爺,您的衣服破了,我們店送給您一件新的袍子。」袍子當然不是旅店送的,而是店員分到贓後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到街對面的服裝鋪子裡買的。
「謝謝。」顧幽捧起袍子,看了看。
店員微微一笑,退出房間。
「不要管我——快走——」夢裡那個女子的話還在耳畔縈繞。他緩慢地脫掉破爛的衣服,換上白色的長袍。
「快走——」
那個奇異的夢,究竟是要向自己傳達什麼呢?
樓下,十多個光之騎士跳下戰馬,走進旅店大堂裡。大堂裡,很多旅客還在吃晚餐。對於突然來到的騎士隊伍,他們只是偷偷看了幾眼便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在神的城市裡,光之騎士作為聖城的守護者,看到他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各位,請問需要什麼?」做在桌子內側的男人站起來,半彎腰問。
為首的騎士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先掃視了大堂一周。在確定沒有自己要找的人後,才小聲地問男人:「有沒有一個白頭髮的人住進來?」
「有,有。就在天字七號房裡。」男人說著,伸出手把正要上樓的店員招了過來。
店員把新換上的點心放在桌子上,問:「怎麼了?」
男人說:「帶這些大爺去找那個傻子。」
「發生什麼事了?」店員疑惑地看了騎士一眼。
「不該你問的東西,就不要問。」為首的騎士代替男人回答,「快,帶我們去找到那個人。」
店員點點頭,連點心也沒拿就向樓上走。
安靜的樓道裡,突然間被雜亂的腳步聲充斥。鐵器摩擦出清脆的聲響,在甬道裡反覆飄蕩,久久不散。
店員走到天字七號房門外,指著門小聲說:「就是這裡了。」
為首的騎士拔出腰間的劍,對身後的騎士做了一個手勢。所有的騎士都拔出劍,在門外形成一個半包圍,劍鋒統統向著門的方向。
店員的側臉上掛著幾道汗跡,他退到為首的騎士後邊,心想裡面的客人怎麼會得罪到這些人。這麼多人,這麼多劍,即使插上翅膀也很難從走道裡逃脫。
一名騎士上前,重重一腳踢開了房門。
空曠的房間,燈火微微閃爍。
為首的騎士轉過身,一把抓住店員的衣領,低聲吼:「你不是說他就在這裡的嗎?難道是你們有人向他通風報信?」
「沒……沒有啊。」店員幾乎快嚇哭了,「我們哪敢包庇光之騎士的敵人啊。我沒有說謊,他剛才還在裡面睡覺呢,我正要給他送點心。」
騎士鬆開店員,撥開人群,逕自走到房裡。店員趕忙跟在後面。
床上的被單亂在一起,床邊的地上還放著一件破衣服。騎士走到落地窗邊,用劍挑開隨風輕舞的白紗簾。窗外是一條僻靜的小巷,沒有一絲亮光。
「他從這裡逃走了,我們走。」騎士說完大步走出房間。
雖然已經入夜,望神城的街市上依然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服裝鋪子的門樑上掛著兩盞紅色的燈籠,把木製的牌匾映得紅紅火火。
店老闆送走了一批客人,微笑著正要走回店裡,卻發現門邊一直倚著一個白色的高大人影。那人的臉藏在袍子兜帽的陰影裡,看不見。可是這身袍子老闆卻認識,正是今天賣出的那一件。
老闆對那人說:「這袍子是一個小時前對面旅店的店員替您在我這裡買的吧,不錯,蠻合身的啊。」
「是的。」對方的眼神一直停在旅店的門內,回答也只是應付而已。
老闆笑笑,進店去了。
街對面,進去不久的十多名騎士又走了出來。一句話沒有說,跨上各自的戰馬衝開人群就離開了。
顧幽拉低了帽簷,穿過街道,走進旅店大堂。
「這位大爺,請問需要什麼?」依然是那個店員,只不過說話時聲音裡還帶著一絲沒有褪去的波瀾。
顧幽放下兜帽,說:「是我,那些人是找我的嗎?」
店員說:「不是,他們是例行檢查的,每個星期都會有一次。大爺您應該餓了吧,先請坐一會兒,我叫廚房給您弄些好吃的。」
顧幽選了一個位置坐下來,靠在椅子高高的靠背上等待。累了一天,再加上剛才從二樓跳下去又跑回來,確實很餓了。腦袋裡依然在想那個怪異的夢,無心再留意身邊是否存在著危險。
「她是誰?她想告訴我什麼?」他自言自語。
晚餐還沒有來,騎士卻回來了。當所有的騎士走進了大堂,顧幽才發覺自己被店員騙了。他跟在為首的騎士後面,猥瑣地盯著顧幽。原來,他並不是去叫廚房準備晚餐,而是去通知假裝離開卻隱藏在周圍的騎士了。他們是計劃好了的。
騎士們紛紛拔出劍,推開擋住自己的桌椅,向顧幽圍攏。
還在吃飯的旅客趕忙扔下餐具,退到大堂安全的一側。他們害怕,卻又不忍心錯過這麼一場好戲。
「你們幹什麼?」顧幽冷冷地問,,慢慢站起來,一隻手緊緊抓住椅子的靠背。
為首的騎士接過下屬遞來的圓盾,然後說:「我想你比我們更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吧。」
顧幽看到後面有一個騎士沒有戴頭盔,應該他的頭上纏了好幾層還帶著血的紗布。那名騎士走上前來,對為首的騎士說:「團長,就是他。」
「聽說,你就是殺死紅袍主教的兇手,對嗎?」騎士團長說。他是新上任的騎士團長,因為上一屆團長的屍體幾天前被騎士們在郊外找到。那為團長的喉嚨裡插著一把斷掉的劍,血蔓延了一地,慘不忍睹。當然,他們並不知道是眼前這個白髮人殺了自己的老團長。
「我不知道誰是紅袍主教,我沒有殺他。」顧幽為自己辯護。
團長嘲諷地笑笑,在心裡說:我管你是不是真兇,抓了你回去覆命就是了。誰叫你打傷了我的人,拿你頂罪,算作對我們的回報。
「我真的沒有殺紅袍主教。」
「這裡不是法庭,如果需要辯護,跟我們回去,到法庭上去為自己辯護。」雖然這麼說,團長當然知道只要自己和自己的騎士認證白髮人就是刺殺主教大人的兇手,那麼到了法庭對方是沒有任何機會辯解的,會被直接判處死刑。
「我不會跟你們回去的。」顧幽說。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是法庭,但他明白對於只會動刀動槍的騎士來說,一時的屈服無異於送死。
「那麼,你是拒捕咯。」團長說著,舉起握劍的手,「光之騎士聽令,武力拘捕殺害紅袍主教的元兇。如有反抗,殺無赦。」
騎士的包圍圈開始縮小。
一名騎士靠近顧幽,用長劍刺來。顧幽躲開劍鋒,高高舉起坐椅然後用力砸下來。騎士趕忙舉盾抵擋。坐椅在圓盾上摔成無數的碎塊,而騎士被強大的衝力壓倒在地。
又幾把劍刺來,顧幽翻到餐桌一邊,躲開了。木製的條形餐桌被長劍瞬間肢解,垮塌下去。顧幽從地上撿起兩條桌腿,雙手各持一根。又一輪劍光掃來,顧幽閃躲不及,用木棍去擋。劍光劃過,木棍被削成了好幾段。
觀眾裡,有人拍手叫好。
所有的騎士配合著進攻,顧幽找不到一絲反攻的機會,只好一直閃躲,最後快被騎士逼到了牆角。顧幽後退著,突然抓起身旁的最後一把椅子橫掃過去。一名騎士沒來得及抵擋,頭部被打中,身體失去平衡歪倒在另一名騎士身上。
顧幽一個反轉身,椅子在自己身體周圍畫出一個圓環。反應及時的騎士後退躲開了,可仍然有兩名騎士的頭被砸得眩暈。
騎士隊伍正要發起新一輪的進攻,顧幽已經丟下碰得支離破碎的椅子衝向前。一名騎士的頭盔被木棍打凹了下去,顧幽在他倒下之前奪下了他的劍。接著,顧幽躲開劃來的劍刃,手中的劍如風般刺進了最近的一名騎士的右腕。
騎士的陣法被徹底打亂。
顧幽狠狠一棍打在了一名騎士膝蓋骨上,隨即奪下他的頭盔,再用頭盔將他敲倒在地。接著兩聲悶響,又兩名騎士被已經砸變了形的頭盔敲倒。
而剩下的幾名騎士,胡亂地進攻,再在胡亂中被顧幽打倒在地。
騎士的身軀倒了一地,有的已經暈倒,有的還在抱著傷處呻吟。而一直站在一旁的騎士團長默不作聲。雖然頭盔罩住了他大半臉,但圍觀的人仍然可以想像他臉色發青的樣子。作為神的守衛,這麼多騎士卻慘敗在一個人手中。滿地的身體,滿地散落的盾牌和長劍,顯得狼狽不堪。
騎士團長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為自己的隊伍挽回一些顏面,卻又沒有勝利的把握。
「退後吧,新團長。」一個輕柔的女人聲音打破了僵持的時局,所有人的目光轉向了大門邊聲音穿出的方向。
門邊,一個年輕的女子靜靜站立。她穿著淡藍色的長袍,長長的黑髮直直披在身後,隨意飄灑。精緻白皙的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看上去美麗卻冷漠。
「獄奴小姐……」團長的聲音變得若有若無。看樣子,女子是一個她尊重的人。而在自己尊重的人面前,自己的面子全丟光了。
「交給我吧。」獄奴說,沒人看到她移動腳步,她卻走到了騎士團長的身前。
顧幽望著她美麗晶瑩的眼眸,沒有動。
劍聲嘶鳴,獄奴站在顧幽身前,纖細的手揚起,手上銀色的劍形狀如長蛇來回彎曲。劍輕靠在顧幽的脖子一側,涼如冰雪。而顧幽白色的瞳孔死死盯著獄奴那對潔淨透明的眸子,彷彿連眼神和表情都被凍結。
「你是誰?」獄奴對顧幽那雙白色的瞳孔很好奇。
「你……是……誰?」顧幽生硬地說。
神經病。獄奴在心裡罵了一句,然後對騎士團長說:「把他抓起來。」
騎士團長收好劍,走過來。剛想伸手扣住顧幽的肩膀,顧幽卻像發了瘋似的抬起拳頭就砸在了他的腦門上。團長後退了好幾步,眼裡只剩下茂盛的金花朵朵綻放。他摀住頭對地上的騎士大罵:「沒有死的,快給我起來。」
人群裡,又是一群輕笑。
騎士團長覺得自己的臉算是丟到家了,眾目睽睽之下,自己竟然連一個小女子都不如。
獄奴強忍住笑,對騎士團長說:「這個人可是個危險品。」
「我非打死他不可。」騎士團長說。
「不,先不要打。把他抓起來,關上幾天,不要審問,也不要拷打,我自有安排。」獄奴淡淡地說。顧幽恍然覺得,她的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你是誰?」顧幽又問了一次。不知為什麼,他覺得眼前這個女子給自己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雖然她和那些討厭的騎士是一夥的,但他覺得,她不是壞人。
「帶走。」獄奴沒有回答,而是對騎士下令。接著,顧幽感覺後腦像是被什麼敲了一下,視線就急速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