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文 / 穆紫軒
三匹黑馬載著三個人跑到了森林深處。
「停,就是這裡了。」煉舞拉緊韁繩,黑馬長長地嘶鳴了一聲停下來。另兩匹馬也一前一後停下。
顧幽看看紅袍男子,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比之前還難看。臉上掛滿汗珠,看上去是忍受著很大的痛苦。顧幽對煉舞說:「我們需要醫生,你怎麼把我們帶到這裡來了?」
「他不是說不要進城嘛,這裡離望神城大概有二十里遠了。」煉舞跳下馬,將頭盔扔到地上,緩慢走著,視線在森林裡密集的大樹間游移。
顧幽跳下馬,當腳接觸地面的時候由於地的衝擊力頭上的傷口又開始劇痛起來。紅袍男子的身體趴在馬背上,搖搖欲墜。顧幽走過去,托住男子的胳膊肘,把他扶下馬,扶到一棵大樹下坐下來。
「離城市那麼遠,醫生得多久才能趕過來?」顧幽問,紅袍男子的情況看上去很糟糕。
煉舞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如果醫生從樹上掉下來,那麼只要幾秒就可以到達你們面前。但是如果他是順著樹幹爬下來,那麼可能會慢很多。」
都這時候了,煉舞竟然還只會開玩笑!顧幽有些生氣,但沒有發作。
「就是這裡了。」煉舞像在自言自語。他走到一棵並沒有什麼特殊標記的大樹下,拍拍樹幹,望著藏在繁盛枝葉間的樹頂,大聲喊:「孤鳴——孤鳴——在家嗎——」
沒有回音。
煉舞回頭對顧幽說:「他應該在家,不過可能在睡覺。」
顧幽不回應,或許真的有與煉舞一樣住在樹上的怪人。
「孤鳴——孤——」
「大清早的,吵什麼啊?」一個小腦袋突然從樹背後鑽出來,嚇得煉舞一聲大叫。幼稚的聲音又說:「呀……煉舞哥哥是你啊。這麼早,找我做什麼啊?」
煉舞在小腦袋上拍了一下,說:「都該吃午飯了,你還說大清早。廢話少說,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讓你幫個小忙。」說完,煉舞用手抓起樹後的孩子,把他提到顧幽面前。
顧幽看看穿著整潔的白衣服的孤鳴,沒有說話。
煉舞把孤鳴向前推了一步,對顧幽說:「我給你找的醫生來了。」
顧幽依然不說話,而紅袍男子半閉著眼,發白的嘴唇翕動著,說:「真可愛的孩子。」
孤鳴看看紅袍男子,回過頭對煉舞說:「他受傷了啊。」
煉舞說:「所以來找你啊。快,救人要緊。」
孤鳴走到男子身邊,蹲下去,兩隻稚嫩的小手托起男子的右手手腕,細小的食指和中指併攏,放到男子的脈搏上。雙眼閉上,看上去確實有一點醫生的架勢。顧幽看看孩子,又看看煉舞,小聲問:「他真的醫生?」
「那當然,你以為我跟你開玩笑?」煉舞驕傲地說。
「我不是醫生,我是治癒師。」孤鳴轉過頭來,鄭重地對顧幽說。
煉舞在孩子頭上摸了一把,說:「廢話少說,他的傷勢怎麼樣?」
孩子把被摸亂的黑髮理順,然後慢吞吞地說:「他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廢話,表面上看不到什麼傷痕,當然是內傷咯。快,施法吧。」
「哦。」孤鳴答應了一聲,兩隻手攤開,手心向下,朝著紅袍男子的身體。淡綠色的光斑從孩子的手心裡落下,附著在男子的身體上,越積越多。
孩子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煉舞的一隻手輕輕搭在孤鳴的肩上,另一隻手一次又一次替他擦去額頭的汗水。
淡綠色的光斑落滿了男子的身體,幾乎把他埋藏起來。孤鳴兩隻手掌合在一起,再分開。光斑開始圍著男子的身體毫無規律地旋轉,悄悄透過袍子,沉入男子的身體。男子的臉色慢慢變得紅潤,緊咬的牙關也稍稍鬆開。
當所有的光斑都消失在男子身體上後,男子已經恢復了健康。他站起來,揮舞了幾下手臂,又用拳頭捶了幾下自己的肩膀,然後有些不敢相信似的說:「小朋友,真厲害。」
「我不叫小朋友,我的大名叫做孤鳴。」孩子說,還沒有休息一下又為顧幽治療。
當治療法術的光斑消散後,顧幽頭上的傷口在不禁意間消失了,只剩下一道發黑的血痕還掛在側臉。
紅袍男子蹲下來,向著孤鳴的方向,卻不看他,問:「不是小朋友的孤鳴,多大了啊?」
「六歲。」
「孤鳴才六歲?真厲害。」
孤鳴靦腆地笑笑,對男子說:「你們受傷流了很多血,要注意修養回復。不要謝我,救人是我的職責。」
男子哈哈大笑,「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孩子悄悄用手指站在一邊的煉舞。
「誰?」男子又問。
孤鳴把臉湊近男子一些,仔細地看他的雙眼。他的瞳孔裡沒有一絲光澤,像是兩灘渾濁的泥沼。孤鳴沒有回答,小手在男子眼前揮舞了一下。男子的眼珠始終「看」著一個方向,沒有轉動。
「沒錯,我的眼睛看不見。」男子輕鬆地笑,「但是我的耳朵很好使。」
煉舞走過來,又把孩子的頭髮抓亂。男子站起來,尋找到煉舞的方向,說:「謝謝兩位英雄救了我。」
「追殺你的都是些什麼人?」煉舞問。
男子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你放心,我們不是壞人。」煉舞說。
「好吧,我相信你們與騎士團不是一夥的。」男子想了想,說,「我的名字叫做殘魂,追殺我的應該是黑暗騎士。」
「黑暗騎士?」煉舞重複著,看看顧幽。顧幽還給他同樣的眼色。煉舞說:「以前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騎士。」
殘魂笑笑,說:「我也只是知道他們是黑暗騎士,可是並不知道他們屬於哪個團體。」
煉舞認為光之騎士追殺自己是因為自己得罪了他們,於是對殘魂說:「你是不是得罪了他們?或者換一種說法,他們為什麼追殺你?」
殘魂突然有些地緊張將手掌放在胸口,然後又鬆了一口氣。
煉舞盯著他胸口的衣服,好奇地問:「很重要的東西?」
殘魂說:「關於黑暗騎士為什麼會追殺我,我不願欺騙你們,我知道原因。只是……很抱歉,只是那個原因同時也是我的秘密,所以我不能告訴你們。」
煉舞眨眨眼,說:「這是你的ziyou。」
殘魂的大衣袖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他蹲下身去,手放在地上,輕聲說:「差點把你忘了,多多,現在已經安全了,出來吧。」
孤鳴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殘魂的袖口。
袖口動了一下,但沒有什麼東西出來。
「別害怕,他們不是壞人。他們救了我。」殘魂說,語氣像是在對自己心疼的孩子說話。
一個長滿細細柔柔黃毛的小鴨腦袋從袖口裡鑽出來,看了外面的世界一眼又趕忙把腦袋塞回衣袖裡。
「多多,別怕。」孤鳴嘴角帶著笑,蹲在殘魂身邊。煉舞和顧幽也圍了過來。
小腦袋重新鑽出來,孤鳴開心的說:「原來是一隻小鴨子啊。多多,來,不要害怕。」說著,孤鳴把指尖伸了過去。
小鴨子輕輕咬住孤鳴的手指,身體也慢慢鑽了出來。長滿黃毛的脖子,後背。幼小的翅膀——翅膀卻是黑色的,而且不是鴨子的翅膀,看上去倒像是蝙蝠的角翼!「鴨子」的全身都露了出來,除了古怪的翅膀,它竟然還長了四隻像鳥似的利爪。
孤鳴嚇得猛地把手指抽回來,大喊一聲:「這是什麼怪物啊?」
多多也被孤鳴嚇了一跳,跳到殘魂的懷抱裡,眼裡含著淚花,楚楚可憐。
「它不是怪物,它是我的眼睛。」殘魂摸索著尋到多多的小腦袋,用手指撫摩它的頭頂。他站起來,對其他人說:「各位,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不得不離開了。再一次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再見。」
煉舞扶住殘魂,說:「我扶你上馬。」
殘魂輕輕推開煉舞,說:「我眼睛看不見,可還不是瞎子。再說了,多多是我的眼睛,他會告訴我周圍的環境。」
煉舞看看殘魂懷裡的多多,而多多誇張地瞪了他一眼。它是眼睛?煉舞倒要看看它怎麼做殘魂的眼睛。
殘魂走向黑馬,雖然腳步不如正常人平穩,但卻準確地跨過了好幾條從地下冒出來的樹根而沒有被絆倒。他徑直走到黑馬旁邊,先小心翼翼地把多多放到馬背上,然後摸索著抓牢韁繩和鞍橋翻上了馬。
「各位朋友,再見。」說完,殘魂拍打著黑馬,馬載著他漸漸消失在了密林裡。
「真是怪人。」好久,顧幽才說了一句話。
煉舞點點頭,「沒錯,是夠奇怪的,養的寵物也奇怪到了極點。」
「我不是說他奇怪,我是說你們。怎麼全都住在樹上?」顧幽抬頭望著幾乎遮掩了天空的繁茂枝葉。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知道,住在自然中比住在那些城市裡舒服多了。」孤鳴搶先解答。
顧幽彷彿想起了什麼,問煉舞:「你們就是推翻迪拉王朝的自然和諧與ziyou崇拜者嗎?」
「你現在才問起這個問題,智力跟不上了啊。」煉舞歪著嘴角笑,「今天再給你上一課,下次自然學院開學你一定要和孤鳴同班學習。最好是同桌,到時候孤鳴還可以在學習上幫你一下。」
孤鳴抬頭望著顧幽,捂著嘴笑。
煉舞繼續說:「幾百年前,由於越來越多的平常人對迪拉王朝的奴役制度不滿,所以反抗的戰爭爆發。由於迪拉王朝的支持者除了安於享樂的王宮貴族就寥寥無幾,所以反抗戰爭很快得到完勝。其實迪拉王朝的統治時期就開始有人住進了森林,因為這個星球的人類原本就是信奉自然和諧的,他們的信仰隨著戰爭的推進得到了昇華。王朝被推翻後,人們紛紛離開了城市,與自然完全融合,用天賜的世界洗滌自己的心靈。」
「信奉自然?那麼那些城市……」顧幽問。
煉舞有些不高興地說:「那是神教的傑作。一年前神教傳開,許多人放棄了自己的信仰歸入神教,因為神教的傳教士說相信神教的人可以永遠安樂,去到一個完美無暇的神之國度。神教的發展非常迅速,一個月間由信奉者的口傳遍了森林。」
顧幽有些不敢相信信奉自然的人會這麼容易被誘惑。
煉舞看出顧幽的疑惑,說:「本來不會有那麼多人相信的,可是他們的神在森林裡行了很多神跡。」
「神跡?」
「沒錯,沒有人看到過神的身影,那些神卻以他們的信徒為媒介醫治好了許多病危中的人。於是,大家相信了。他們應神教的無物質分化的教義,交出了自己所有的金錢。」
「交出自己的金錢?」
「是的,所有的金錢。因為相對於物質來說,每個人都更愛惜自己的生命。神教迅速發展,原本被廢棄或是推倒的城市又建立起來。只是短短的一年,這片寧靜的土地被徹底顛覆了。城市的虛偽和喧囂你也看過了,我不喜歡那樣的環境。」煉舞說。
「那麼,為什麼你們沒有相信呢?」
煉舞笑了,「確實,他們的神很有能力。可是我不喜歡那種拘束的生活,我依然信奉我的ziyou。」
顧幽掃視了一下平靜的森林,說:「現在信奉自然的人還多嗎?」
「不多了,但是還有。」煉舞的神色很堅定,「不說這些了,先吃午飯吧。」他拍拍孤鳴的肩膀,說:「有什麼好吃的,去,拿下來,這位可憐的哥哥不會爬樹。」
孤鳴答應了一聲,跑到樹邊順著樹幹爬了上去,動作輕靈。他一邊爬一邊說:「正好今天我準備了好吃的,稍等一會兒。」
突然,一隻黑色的手抓住孤鳴背後的衣服,把他提了起來。孤鳴的身子完全脫離了樹幹,懸在空中。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枝葉的深處藏了這個黑色的身影。
「啊——煉舞哥哥——救命啊——」孤鳴嚇得四肢扑打著大叫。
煉舞跑到樹下,正要準備爬,樹後傳出一個聲音:「後退,站回去。不然,那小孩子就會被我的同伴從樹上丟下來。」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樹後走出來。
煉舞慢慢退回顧幽身邊,盯著樹後的人穿著的黑色盔甲,說:「黑暗騎士,又是你們!」
「哈哈,黑暗騎士?是誰告訴你我們是黑暗騎士?」又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旁邊的一棵大樹上輕輕到到地面。幾個人都穿著黑暗騎士似的盔甲,可是顧幽仔細一看,他們胸口的鎧甲上都雕著一個骷髏形的符號。而黑暗騎士胸口沒有符號。
「小子,我們是亡魂戰士。」又是一個聲音,地上的草地翻湧,一個人從地下鑽了出來,草片與土屑掉了一地。他的手裡握著一柄黑色的金屬十字架,十字架四邊等長,每條邊都和手掌一樣寬。十字架的中心掏了一個圓孔,戰士的手指就扣在孔裡。
從地裡鑽出的亡魂戰士向顧幽和煉舞走了幾步,揮舞一下手中古怪的武器,鐵器的聲響之後,十字架的四條邊頂端各彈出一把長長的劍刃。戰士的左手撫摩著鋒利的劍刃,陰森森地對面前的兩人說:「這種武器叫做十字斬,或是亡魂斬,好看嗎?」
十字斬在亡魂戰士手中旋轉,在旁邊的樹幹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劍痕。
「告訴我,穿紅袍的人到哪裡去了?」亡魂戰士指著樹幹上的傷痕,問。
顧幽和煉舞不回答。
「哈哈,夠義氣啊。」戰士的左手抬高,然後對樹上的黑影說:「把小孩扔下來。」
煉舞向前跑了一步,卻被十字斬擋了回來。戰士說:「如果你不想孩子死,告訴我,紅袍人去了哪裡?」
「卑鄙!放了孩子,如果你打得過我,我就告訴你那個人去了哪裡。」
亡魂戰士的拳頭砸在煉舞的肚子上,煉舞疼得彎下身去。緊接著,又一拳打在煉舞的後腦,煉舞站立不穩,倒在戰士的腳邊,不動了。
顧幽從腰間取下手斧,突然戰士的拳頭砸在自己的側臉。旁邊一個戰士跑過來,奪下了顧幽的斧頭。身前的亡魂戰士將十字斬的側刃抵到顧幽的脖子上,低聲說:「你的同伴已經暈倒了。那麼,你告訴我,穿紅袍的人去了哪裡?」
顧幽把臉瞥向一邊。
「有意思。」戰士怪聲怪氣地笑起來,「真是有意思!放心,我不會殺你們。我的目的不是殺死你們,我要找到穿紅袍的那個人。」
顧幽的拳頭狠狠砸在了戰士黑色的頭盔側臉上,亡魂戰士頭歪向一邊,嘴裡吐出一口血。顧幽正要再給討厭的對手一拳,可對手在他之前還給了他一個拳頭。他眼前一黑,然後意識沉入了讓人窒息的黑暗。
黑暗裡。
視野的中心,漸漸發白,有了蒼白的光亮。
灰白的袍子,黑色的長髮飄散開,融進周圍的黑暗裡。袍尾飛舞,像是有強烈的風從女子的身後吹來。而女子的臉像是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罩住,看不清。
「你是誰?我又見到你了。」顧幽說。
「快走——不要管我——」女子的身影向後飄去,顧幽伸出雙手,卻抓不住。
熟悉的聲音。
「快走——快走——不要管我——」
「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總是出現在這裡?告訴我,你想對我說什麼?」顧幽大聲喊。
「不要管我——」
就在女子的身影快要像上次那樣消失在黑暗的深處時,她臉上的霧氣像是被風吹開了,那張美麗卻冷漠的臉上盈滿了憂傷,淚水滑落。
她,是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