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文 / 穆紫軒
顧幽的衣服輕輕動了一下,是風。
獄奴趕忙跑到窗戶邊,關上窗子,害怕顧幽被吹涼。手輕輕將兩扇窗戶合在了一起,卻沒有馬上回到床邊。她站在窗邊,指尖拉著窗框,頭慢慢低下去。
「顧幽,我想你……」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落在自己的腳尖。不知道為什麼,眼淚老是這麼的不爭氣,說好不再整天哭哭啼啼,以免顧幽知道了難過。可是,每當想起那些醫生的話,卻又禁不住傷心。
背後,傳出幾聲咳嗽。
「顧幽,我的心裡真的好矛盾。我一面希望你能夠醒來,能夠拉著我的手,對我說話,對我笑。可是,卻害怕你醒來後,我們再一次因為黑色藏字石的秘密而沉淪。如今,你至少還沒有真正的死亡。可是,我好害怕,害怕你會真正地從我身邊流失……」擦去臉上的淚跡,獄奴對著窗戶傾訴自己的苦楚。
「獄奴……我好渴……」沙啞的聲音,伴著幾聲咳嗽。
獄奴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兩眼睜得好大。顧幽……是顧幽的聲音嗎?真的是他在說話嗎?獄奴不敢轉過身去,他怕一回頭,才發覺那只是幻覺。
「你沒有聽到我說話嗎……能不能……給我一杯水……」獄奴的背後,幾步之外的床上,顧幽雙手支撐著身子,有些吃力地坐了起來。
獄奴轉過身去,眼淚在臉上凝固成閃耀著光斑的痕跡。
白髮微微有些散亂,顧幽的臉色依然蒼白虛弱。只是,他的雙眼裡有了美麗的澤影,嘴角彎曲,露出一個好看的笑。他的眼睛注視著獄奴的雙眼,就像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看得出了神。
獄奴站在原地,看著顧幽,雙手捂在嘴前,有些不知所措。幸福來得太過於突然了,獄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次。她看著那對白色的眼睛,連眨眼都不敢。她害怕一眨眼,眼淚就會衝破眼眶的束縛落下去。她害怕一眨眼,眼前的顧幽就會像以往所有的幻覺裡一樣,消失掉。
「獄奴,你還好嗎?」獄奴問。
「我……我很好……」聲音有些顫抖。
「你憔悴了很多啊。」
「沒……沒有……你也瘦了很多……」
「我還好。只是,很想你,很想。」
「我……我也……」
顧幽恬淡地笑了。
獄奴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身體有不適嗎?我馬上去給你叫醫生。」
「不要了,我很好。只是,口渴。能不能給我一杯水啊?」
獄奴點點頭,說:「好的,馬上就好。你先躺下,休息吧。」一邊說,一邊跑到桌邊。她拿起一個杯子,然後提起茶壺向裡面倒了大半杯水。手依然因為激動而顫抖,端起杯子時,滾燙的水撒出來,撒在自己的手上。她的手一抖,杯子從手中掉了下去,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獄奴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抬起頭來,自己仍然趴在顧幽的枕邊。
又是夢啊。
獄奴披上一件衣服,走出房間,輕輕帶上門。雖然一個又一個的醫生判定顧幽已經死亡,可是獄奴依然不甘心。就像沒有找到顧幽之前,一次又一次的詢問失敗,她依然可以繼續問下去。
她一直相信,指引自己找到顧幽的那個夢,是顧幽給予自己的。她一直相信,在山崖上的那天,是顧幽救了自己,是她給了自己希望,對自己說了那麼多話。所以,她相信,顧幽還能像從前一樣,站起來,不屈服於任何人。
「顧幽,我真的好想你。我真的……我真的很自私,明明說著這樣的日子很平靜,很好,可是我卻不止一次地期盼你醒來。我想聽到你說話,我想看到你笑。而其他的事情,等你醒來了,我們再商量,好嗎?」
獄奴走過大教堂,雖然已經不再信奉神教,可是她依然停下了腳步,閉上雙眼,為顧幽祈禱。
重新換過馬的煉舞、殘魂、融月、蝕燭和懸鈴騎著馬從祈禱的獄奴身後走過。
走了好幾米遠了,煉舞突然拉住馬,轉過頭來,盯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好這時,獄奴祈禱完畢,睜開眼,轉過身子。
兩束眼神,碰到了一起。
「煉舞。」獄奴喊了一聲,走過去。
煉舞的手放在腰上,牙咬得緊緊的,沒有說話。
獄奴走近了,說:「煉舞,顧幽他……」
「你這個妖女!」煉舞大吼一聲,腰間的短劍隨著手掌的前伸滑出來,拉出一道長長的白光,劍劃過的嗡嗡聲在空氣裡肆意伸張。
獄奴上半身向右倒去,躲開了短劍。但煉舞的手向回一招,短劍在他掌心旋轉,從獄奴的耳邊劃過。獄奴後退了好幾步,一小束髮絲卻依然留在開始站的地方,被風揚起。
「煉舞……」融月喊了一聲。
蝕燭用魔杖按住煉舞握劍的手,說:「煉舞,你這是幹什麼?」
「我幹什麼?」煉舞說,「你們知道這個妖女是誰嗎?她就是騙取顧幽信任然後派亡魂戰士殺死顧幽的元兇,教會的聖之使者,獄奴妖女。」
「不是,不是我派亡魂戰士去的。我沒有害死顧幽,是神之主教讓亡魂戰士到潮汐旅店埋伏著的。」獄奴搖著雙手,解釋。
「誰相信你的鬼話?就算是神之主教派的人去,那不也一樣的嗎?都是你們教會的人。要不是你讓顧幽到潮汐旅店等,我們會遭到你們的暗算嗎?你們這幫人,除了陰謀暗算,還會什麼?」
獄奴不說話了。煉舞說得沒錯,要不是自己讓顧幽去潮汐旅店等,哪會有後面的事情發生。
煉舞對其他人說:「今天,就讓我殺死真兇,為顧幽報仇。」
「煉舞,顧幽沒有死。」獄奴說。
殘魂冷冷一笑,「獄奴,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接到消息了,真不錯啊。」
「殘魂?你是殘魂?」這時候,獄奴才發覺全身紅袍,手持火焰弓的人就是曾經被懸在望神城城樓上示眾的殘魂。她有些不敢相信,死去的人竟然復活了。但看到真真實實的殘魂,她的心裡又多了幾絲希望,「殘魂,你復活了嗎?那麼,你一定知道怎麼復活顧幽吧。」
殘魂沒有回答,不知道這個女人又在策劃什麼陰謀。
「殘魂,你能救顧幽,對不對?」獄奴說著,向殘魂走去。
煉舞握緊了劍,蝕燭和懸鈴偷偷在手掌中凝聚魔法力量。
四個亡魂戰士,突然落在了獄奴之後。五匹馬被突然冒出的四個黑影驚得不安地左右踏著雜亂的步子,鼻子裡噴著粗氣。
「大家小心。」煉舞喊了一聲,擋在融月前面。
「獄奴,想不到你隨時都有所準備啊。」殘魂聽出了動靜,把多多塞回衣袖裡。
「殘魂,你告訴我啊,顧幽還能醒來嗎?你一定知道,怎麼讓他醒來,是嗎?」獄奴依然小步走向殘魂。
一個亡魂戰士對獄奴說:「獄奴小姐,主教大人讓我們來請您回去。」
「殘魂,為什麼不告訴我?顧幽沒有死,我還能感覺到他啊。」
四個亡魂戰士走到獄奴身後,四隻手按住了獄奴。一個亡魂戰士說:「獄奴小姐,請跟我們回去,不要讓我們為難。」
煉舞等人停在原地,沒有想到亡魂戰士竟然對他們視而不見。
「滾,不要煩我!」獄奴對亡魂戰士大罵。
「獄奴小姐,那就由不得我了。神之主教大人說過了,防止你洩露我們的機密,要麼帶你回去。要麼……」戰士沒有說下去,四把十字斬已經替他說明了一切。
「住手!」煉舞喊了一聲,「獄奴,不要在我們面前表演了,你那一套,我們已經看夠了。要打就打,何必花那麼大的功夫?」
十字斬架在獄奴的脖子上,亡魂戰士那陰森森的聲音裡帶著噬血的惡臭感:「獄奴小姐,我再問最後一遍。要是你依然不老老實實隨我們走,那我們就只好減掉帶你回去的負擔了。」
獄奴的手放在腰間,卻發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帶劍了。
「獄奴小姐,既然不說話,那麼就算你已經決定抵抗了。」
彷彿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從高空中墜地,落在獄奴的身上。沉重的悶響聲,從獄奴的身上一直滑到地下,激起地上的塵土,向四周盪開去。
「小心,退後。」蝕燭說著,拉著馬朝與獄奴相反的方向走了好幾米才停下來。
獄奴站在原地,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卻輕柔得如同鬼魅,任風吹拂。而四個亡魂戰士,依然保持著將手裡的十字斬架在獄奴脖子上的姿勢,所站的位置卻離獄奴大概有了七步遠。
亡魂戰士有些不知所措,一個瞬間後,他們就被從獄奴的身邊彈開了,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
旁邊本來還在遠遠圍觀的人,四處逃散。
黃塵的籠罩中,又一個人影走到了獄奴的身邊。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能看到一個剪影。一個亡魂戰士舉起十字斬向人影殺過去,人影的手伸出,一柄劍瞬間洞穿戰士的胸口。
那把劍,煉舞認識,正是獄奴的劍。
其他三個亡魂戰士,愣了兩秒後,趕忙逃跑。
空氣裡的塵霧漸漸被風吹散,沉澱。漸漸的,煉舞看清了那兩個獄奴的護衛的樣子。而殘魂始終皺著眉頭,臉上卻又透露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喜。
獄奴的左右,那兩個人身高身材幾乎一模一樣。當鬼魅般的影子摘下了兜帽,所有人都看到,他那銀白色的髮絲輕輕飄揚。而另一個人的頭髮,同樣白得潔淨。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持劍的人站立不穩,撲倒下去。他的雙膝彎曲跪在地上,雙手握著劍柄,劍插在青石地板上,支撐著他的身體。
而另一個白髮人影,走到跪著的人身後,面朝那個人,也撲倒下去。跪著的人嘴裡噴出了一口鮮血。
更讓煉舞等人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後面撲下去的那個人竟然沒有撲到跪著的人背後,而是,沉入了那個人的身體!完全地沉進去,彷彿,兩個人本來就是一體。
獄奴的身邊,只剩下一個人。她蹲下去,雙手顫抖,伸過去,撫摩著那張熟悉的臉。
「這……這是夢嗎?」她的眼裡突然就盈滿了淚水。
殘魂跳下馬,向獄奴走去。煉舞對殘魂說:「殘魂,不要去,危險。」
殘魂笑笑,說:「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擁有這麼強大的精神力,強大到精神力竟然能不受**的限制而從**分化出去。過去只會用堅硬的拳頭硬碰的顧幽,如今成長了。」
煉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那個人有著白色的長髮,可是煉舞卻不敢相信那就是顧幽。他說:「殘魂,你說什麼?你說顧幽……」
「我以前就說了,我的聽力很好。」殘魂走過去,蹲到顧幽身邊,扶住了顧幽的肩膀。
煉舞跳下了馬,由於過於激動,險些摔倒。他跑過去,撲倒在顧幽的身邊,「顧幽,顧幽,真的是你嗎?你真的沒有死,太好了,你沒有死,沒有死……」
可是,顧幽卻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煉舞推開獄奴,大聲說:「不許你碰他,讓開啊!」他把顧幽的臉抬起來,看到顧幽的嘴角還掛著水滴。原來,他剛才噴出的並不是鮮血,而是這種透明的液體。
煉舞顫抖的指尖慢慢伸到顧幽的鼻孔下,手指突然僵住,臉上的表情也在剎那間被凍結。顧幽,已經沒有了氣息。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顧幽沒有呼吸?」煉舞發瘋似的把手伸到顧幽胸口,然後是手腕。沒有心跳,沒有脈搏。
顧幽,死了嗎?
煉舞的頭慢慢轉向獄奴,臉上滿是陰雲。他的語氣平靜了許多,卻帶著濃濃的殺意:「你告訴我,你剛才對顧幽做了什麼?是誰允許你碰他的?你這個妖女,害死顧幽一次還沒夠嗎?現在又來第二次。」
獄奴委屈地搖頭,「我什麼也沒做,顧幽這些天來一直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脈搏。可是,我知道,他沒有死,我還能感覺到他。」
「別跟我說這些,我現在就殺了你,為顧幽報仇。」煉舞站起來,拔出短劍。
蝕燭騎著馬跑過來,擋在煉舞和獄奴之間,雙眼綻放著紅光。他對煉舞說:「煉舞,停下來,顧幽沒有死,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精神力。」
殘魂也拉住煉舞,「蝕燭說得沒錯,我也能感覺到顧幽的存在。」
煉舞把劍放回腰間,看看蝕燭,又看看殘魂,有些尷尬地拍拍自己的大腿。他說:「為什麼我感覺不出來?」
「因為這是地球修士之間的共鳴。」蝕燭說。
「為什麼我和他沒有這種共鳴?我上次差點把他餵了天株。」
「因為你不是地球修士,外星人。」殘魂笑笑。
煉舞又問:「那麼,為什麼獄奴就能感覺到呢?」
蝕燭跳下馬,把獄奴從地上扶起來,說:「這是另一種共鳴,更強烈的共鳴。」蝕燭走到煉舞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小聲說:「難道你融月之間就沒有過這樣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