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 文 / 穆紫軒
六名亡魂戰士,化成了六道黑色的光影,在草地上拖出長長的軌跡,向獄奴和煉舞的方向劃過去。死亡的聲音,瀰漫在空氣裡。
獄奴看著自己的劍,劍上粘著煉舞的血。而煉舞的手被劍釘在了腹部,稍稍一動就會有鑽心般的疼痛從手臂傳開。「對不起,煉舞,對不起……」獄奴鬆開了劍柄,說,「我真傻,我竟然以為你是奸細。」
「我沒有生氣……」煉舞小聲說。突然,他的聲音提高了許多,鮮血從嘴裡噴了出來,「小心——」
聲音還沒傳開,就被掠過的六道黑影切碎。十字斬的光芒,刺破了黑色的暗影。
站在一起的三匹白馬,同時倒了下去。獄奴和煉舞被摔下馬背,躺在白馬身邊,不再動了。血從人類和戰馬的的身體浸出,在黑土地上暈染開。綠草被噴湧的血液染成了紅色,生命與死亡在此交割。
「比我想像中結束得要快。」融月得意地拍了拍手,再仔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煉舞和獄奴。他們死了,臉色慘白,還沒閉上的雙眼裡帶這無限的絕望——被「朋友」出賣的絕望。
融月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突然瞳孔無限放大。像是……見了鬼般的驚慄。
大樹下,煉舞靠著樹幹坐著,獄奴站在煉舞左邊,而懸鈴站在右邊。
「你們……」融月竟然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她回過頭去,看到煉舞和獄奴的「屍體」在馬血裡融化。
懸鈴故意嘟著嘴,嘲諷地說:「我們……我們怎麼了?難道只允許你擺弄我們,就不允許我們擺弄你嗎?好可惜啊,你竟然忘了我還活著。你殺死的,只不過是我造出的替身。」她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然後學著融月剛才的語氣,說,「比我想像中結束得要快。」
融月氣得咬緊了牙齒,手輕輕一揮,那六道停滯下來的黑影突然掠了過來。
樹冠外緣,一小片樹葉燃燒起來。接著,一團火焰球突然向著黑影移來的方向落下。四道黑影躍了起來,避過火焰球。而另外兩個運氣不好的亡魂戰士被火焰球點燃,身體上冒著白色的煙絲,倒進了草叢。
看著四道黑影越來越近,懸鈴誇張地叫起來:「救命啊——他們殺過來了——」
「小心她用傳送!」融月知道,懸鈴是在耍花招。
可是,懸鈴卻繼續站在原地叫喊,並沒有使用傳送離開的打算。直到四個亡魂戰士在她身前落下——懸鈴與亡魂戰士之間的空氣微微震顫了一下,幾環透明的漣漪向四周散開。四聲悶響後,四個亡魂戰士腦袋眩暈。明明可以殺死大喊大叫的懸鈴了,可是他們卻像是撞到了一面堅硬的牆上。
亡魂戰士的身後突然站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雙手揮舞,兩柄氣劍撕裂了四個亡魂戰士的靈魂。
「顧幽。」融月輕聲說。一切不都在自己的計劃之中嗎,為什麼突然之間變化這麼大?本以為可以用很少的人手殺死獄奴和煉舞,沒想到關鍵時刻其他人卻鑽了出來。
蝕燭從樹上落了下來,試圖站穩,身體卻左右搖晃幾下,最終摔倒在地。懸鈴被哥哥的動作逗得直樂,趕忙跳過去把蝕燭扶起來。
蝕燭被妹妹笑得有些尷尬,站起來,揮舞了一下魔杖,說:「第一次爬樹,沒想到感覺是那麼的糟糕。難以想像,那些自然和諧信奉者是怎樣在樹上度過他們的一生。「
顧幽看到地上的煉舞,黑衣上掛著還未凝固的血跡。他大步向煉舞走去,卻突然像是撞在了什麼東西上,直直向後倒了下去。空氣裡,又盪開了幾環漣漪。
懸鈴指著顧幽哈哈大笑,「哥哥你看,顧幽比你更好玩,他撞在自己造出的空氣牆上了。」
顧幽爬了起來,揉揉額頭,揮了一下手。然後,幾步走到煉舞身邊,蹲了下去。
煉舞看到了顧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顧幽沒有頂著大大的兜帽,應該不是他的精神力。煉舞說:「懸鈴說得沒錯,你確實比蝕燭更有意思。」
顧幽苦笑一下,說:「朋友,我回來了。」他用手探了一下還插在煉舞手臂上的劍,煉舞咬緊了牙,努力不叫喊出來。
「忍著點。」顧幽說完,一掌拍在了煉舞的前臂,隨著喀嚓一聲,煉舞疼得張大了嘴,還好沒發出半點聲音。要不然,就憑他做出的嘴型,那聲音要是喊出來必定會嚇死幾個人。
顧幽小心翼翼地將煉舞的手腕托著,移開。而劍已經從煉舞的手臂中間斷為了兩截,一截插在手臂裡,另一截隨著手臂的移開從腹部拔出來,掉到地上。顧幽把插在煉舞手臂裡的劍拔了出來,煉舞大張的嘴裡終於說出了兩個字:「疼啊……」
蝕燭蹲到煉舞旁邊,撿起從腹部落下的劍刃,看了一下,說:「沒事,傷口不深。」
煉舞的額頭上掛滿了汗珠,沒有力氣跟蝕燭爭下去,只好瞪了蝕燭一眼,算作對蝕燭嘻嘻哈哈的回報。
做完了這些,顧幽站起來,小聲地訓斥了獄奴一聲:「你真不小心。」然後對懸鈴說:「煉舞交給你了。」
煉舞抬起頭來,看著顧幽。
顧幽擺擺手,說:「懸鈴,煉舞的傷口就交給你了。」
融月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樹下的朋友——往日的「朋友」,今天在融月的面紗揭開後,他們已經是敵人。「顧幽,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重生了。」融月有些不服氣地說。
「重生?」顧幽看著蝕燭,問。
蝕燭向前走了幾步,對融月說:「他沒有死,怎麼重生?要不,你現在重生給我們看看。」
看著蝕燭故意裝出的無賴樣子,顧幽的心裡有些酸楚。他不敢相信,融月,才是一直幫助教會試圖剷除他們的人。
已經明白了,所有的陰霾都被除去。可是陰霾下,那個一直藏匿的真相卻讓人感覺到無盡的憂傷。
顧幽望著融月那張兇惡的臉,卻在腦海裡不斷地搜索著從前那個女子可愛的笑臉。那個說話聲音總是很低的女子,那個和煉舞站在街頭互相拉著袖口卻不說話的女子,那個坐在紅色的花車裡,坐在煉舞旁邊的女子,已經變成了記憶的沉澱。
願望,被無情地顛覆了。
當初為了逃離瞻神城而舉辦的婚禮上,作為司儀長的顧幽,當他轉過頭去看到煉舞滿臉快要溢出的幸福笑意時,曾偷偷許下心願。他在心裡說:煉舞,不論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會讓你和融月分開。
顧幽歎了一口氣,視線落到好遠的地方,平原的邊緣。煉舞和融月的影子在他腦海裡重疊,又分開。而他的心,隱隱作痛。
融月冷冷地說:「我明白了,你們是在我面前演戲,對嗎?」
蝕燭了看顧幽,他知道心軟的顧幽不願再說什麼,只好獨自把話講下去:「沒錯。在森林裡,我是故意放開了顧幽。然後,等到我們離開了,顧幽就藏了起來。」
融月笑了一下,「算不得高明的手段,不過我承認,我被騙到了。我還以為,又出現了什麼修士,帶走了顧幽。只是我不明白,你們怎麼會懷疑到我?」
「開始沒有人懷疑你。」顧幽說,「我懷疑過殘魂,懷疑過懸鈴,懷疑過蝕燭,卻沒有懷疑你。你掩藏得很深,甚至讓我們找不到一絲可以懷疑你的痕跡。」
「但是,你們依然發現這個結果了,不是嗎?雖然在今天才發現,但也不算晚了。」融月說,「不對,對於你們來說,現在才發現這一切,已經太晚了。即使你們的隊伍還能破鏡重圓,可是殘魂卻永遠回不來了。你們冤死了自己的同伴。」
「今天?」蝕燭輕蔑地說,「你太高估自己了吧。顧幽說沒有找到絲毫可以懷疑你的痕跡,那是指從前。他救了你,然後你加入了我們的隊伍,躲在我們之中對我們下殺手,我們卻一直沒有懷疑過你。」
融月哼了一聲。
蝕燭接著說:「木冶告訴了顧幽我們之中有內奸那晚,我們在森林裡紮營。半夜,我和顧幽的談話,你聽到吧?」
「你現在才知道?」融月說。
蝕燭笑了起來,「怎麼可能現在才知道,讓我告訴你吧,那晚我們是故意說給你聽的。我和顧幽故意說,獄奴和殘魂值得懷疑,只是為了牽引你走進我們的圈套。第二天,我們的計劃正式實行,只可惜你並沒有聽到我們的計劃內容。現在想知道嗎?不遲,你回過頭去,就明白了。」
融月不解地看了看顧幽,卻沒有回頭。她怕蝕燭讓自己回頭只是一個幌子,她怕蝕燭趁機偷襲。顧幽的眼裡,她卻找不到任何答案。找到的,只是她讀不懂的憂傷。
身後,傳出了細碎的腳步聲。
融月猛地轉過頭去,看到了那個已經消失了的紅色的身影,黃色絨毛的小怪物停在他的肩膀,興奮地叫著。
「殘魂。」融月喊出了他的名字。原本以為這幫人一直被套在自己的計策之中,卻漸漸開始感覺到,真正被套住的,是自己。
「融月,你的聲音沒以前好聽了。」殘魂停下腳步,說,「沒有想到吧,不死鳥不用死也可以『復活』。」
「你的死,只是你們戲裡的開頭。」融月說。
殘魂點點頭,說:「沒錯。你一直以為,我們之中有內奸的事情只有顧幽和蝕燭知道。很可惜,顧幽告訴蝕燭的同時,也告訴了我。」
融月大聲說:「不可能,那天我一直注意著顧幽的一舉一動,根本沒發覺他告訴了你。」
蝕燭指著自己的耳朵,說:「你當然發覺不了,但是我確實聽到顧幽的話語了。你忘了嗎,那天顧幽在蝕燭的背後畫了一個東西,然後對蝕燭說這是修士的符號。當時我也在旁邊,雖然我的眼睛看不到,但是我卻由蝕燭背上細微的聲音聽到了顧幽所畫的東西是什麼。他欺騙了除了我和蝕燭的所有人。」
「什麼?」融月不明白殘魂的意思。
蝕燭說:「那是因為,顧幽在我背上畫的根本不是葬龍山谷的地圖或者什麼修士符號。他畫下的是很簡單的三個字,黎明談。然後他怕我和殘魂多問,於是趕忙就說自己畫的是一個修士符號。」
「黎明?」融月的心被一步步推向黑暗深淵。
「是的,黎明。」蝕燭說,「可是半夜顧幽就叫醒了我,開始我不明白,但是後來慢慢知道,那次的談話是故意對你說的。直到黎明時分,你睡著了,我們的談話才真正開始。」
殘魂點點頭,「我們的計劃,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顧幽向前走了幾步,對融月說:「你以為,我們之間的互相猜忌拆散了我們的隊伍,可惜你錯了。我們的隊伍,是任何力量都不可分割的。殘魂掉下山崖,是早有準備的事情。山崖下是一條河,雖然水流湍急,可是我倒地的時候在殘魂身邊製造了一個空氣罩,從山崖跳下去根本不會受到傷害。」
蝕燭的指尖跳上一團火苗。他吹出一口氣,將火苗撲滅,然後說:「當然,我後來在殘魂身上點燃的火焰也傷不了他。」
殘魂的弓翻上掌心,他仔細地撫摩著自己的弓,說:「不過顧幽,那時候我突然有點恨你。為什麼要在我們的戲裡加一個你把我的弓踢下山崖的動作。你不知道,我在河水裡打撈了大半天才把我的寶貝找回來。」
顧幽說:「內奸是一名光法師,我只是想讓你做一個光法師召喚法術的動作,以使計策顯得更加真實。」
融月的臉色微微泛白。她說:「顧幽,難道你的傷也是假的?」
殘魂把話搶了過來,「你說的不是廢話嗎?既然在山崖上的打鬥只是我們的計策,我怎麼可能真的對顧幽下手呢?我對自己的箭術很有分寸,力道剛好穿過趴在顧幽身上那個亡魂戰士的鎧甲很身體。而顧幽身上的血跡,是從亡魂戰士的傷口噴到他身上的。」
蝕燭哈哈大笑起來,「那天你在森林裡問,顧幽的血液已經流失了,在他血管裡傳輸養分的是從空氣中融合到他體內的水,可是為什麼他流出的血液是紅色。很可惜,你當時沒有注意到我的頭上已經開始冒冷汗了。還好,隨便遍了一個謊言就騙到你了。」
「我想知道,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確定我是內奸的?」融月問。
殘魂把多多捧在掌心,說:「對你的身份,我一直抱有懷疑。我和顧幽煉舞在望神城裡救了你之後,你說你要回到森林裡,回到你的家。可是從多多的眼裡,我卻發現好幾次你出現在城裡。後來,我死了一次,所以這件事情就放下了。當那天的黎明顧幽告訴我奸細善於與動物溝通時,我並沒有馬上就猜到是你。當時,我懷疑煉舞。因為每當我們有新的行動之前,總會有一隻鳥落到煉舞的肩膀,然後煉舞大大咧咧地罵那隻鳥。」
「觀察得很仔細。」融月點了點頭。
「當我落下山崖以後,就開始暗中監視煉舞。可是很快,我發現當鳥落到煉舞肩膀時,你的嘴唇總是在輕輕的動。這是我懷疑到你身上的第一個原因。另外,你加入了我們的隊伍之後,從來沒有提起過你的家,你的父親。似乎,你根本沒有過那個家。可是我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卻和你的父親有著深切的情誼。所以我懷疑,那個並不是你的父親。融月,演戲也要記得演得全面一點。你自以為沒有任何破綻,可惜,還是被我們拆穿了。」
融月冷笑了幾聲,她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輸了。
懸鈴一邊為煉舞包紮傷口,一邊輕聲自言自語:「我就說嘛,幫助哥哥割斷了精神力輸出的就是活著的顧幽,哥哥偏說那是顧幽的精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