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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三章 一片幽情冷處濃(1) 文 / 紫流蘇

    嬿姬入宮,正是那一年的暮春。

    那日,午後的陽光有些慵懶,溫煦中夾著澀澀的芳香,活潑潑瀰漫著一種寧謐的生機。我著一襲月白色紋繡羅衣,罩一件胭脂se繡桃葉的「半袖」,兩截長袖露了出來,在暖風下輕盈地迴旋。

    彼時,我正專心致志,排演歌舞。三chun多佳節,拓跋宏又正當豪情暢意,我在宮中選了四個面目姣好、體態婀娜的女子,教以漢家歌舞。既為悅君,又是愉己。

    那漢樂府,那歌譜集,是我托了母親,母親又求了宋王劉昶,再通過馮夙之手,才輾轉到我手中的。

    劉昶本是南朝皇族,宋文帝第九子,為前廢帝劉子業所疑,遂攜愛妾投奔北朝。在平城拓跋氏的朝廷裡,他受到了豐厚的禮遇,拜侍中、征南將軍,封丹陽王,後又加封宋王,先後娶了三位公主——武邑公主、建興長公主、平陽長公主。劉昶本是南人,又生於皇室,耽於聲色,對南朝的歌舞詩賦,自然極其熟悉。我母親登門相求,他亦慨然相贈。

    那歌,那舞,那曲,那賦,我料想拓跋宏必然喜歡。他不是熱衷於聲色犬馬的君主,然而閱史讀經之餘,那音韻悠揚的絲竹管弦,卻每每能夠博他開懷一笑。

    我有些倦,終於停下來,興致卻依然很好,倚在欄邊,擊掌按拍。

    袁瓔華在此刻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翠羽驚道:「袁貴人……」我這才轉頭,微笑亦在瞬間浮上面龐:「姐姐有興致看我編排歌舞麼?」身子卻不動,只是盈盈地看著她。

    瓔華在我身畔坐下,黑幽幽的眸子看住我:「編排歌舞,是給皇上看麼?」她的話,即便和氣,也讓人覺得芒刺在背。我但笑不語。她又說:「妹妹下得這番功夫,難怪獨邀聖寵。」她話中的譏諷,我終究勉強忍下了,只微微一笑:「妙蓮愚魯,謬讚了。」瓔華卻又輕描淡寫地說:「難怪外間傳言,說皇上縱情南朝風物,迷戀漢家歌舞。」

    我不覺微微作se,冷笑道:「外間的事,姐姐都瞭若指掌麼?」言下之意是,難道你與宮外之人私通消息?瓔華果然變了臉色,一時卻無話。

    我心中不免得意,卻小心翼翼地將笑容抿於矜持的雙唇間,又將話頭牽了開去:「還是看歌舞,賞絲竹,姑且打發時光吧。」

    她怔了怔,須臾,唇角緩緩拉出一絲弧度:「這倒是一個消遣的好法子。往後,清閒的日子可多了……」她忽然停下來,笑容中別有意味,「不過,我對漢人的歌舞,一向不感興趣,這宮中怕也尋不到知音人。妹妹還得自個兒慢慢看……」

    我隱約感覺她這番話有些不尋常。於是,眸子轉了過來,看住她,卻依然微笑道:「袁貴人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瓔華終於笑了,以旁觀者的漠然,一字一頓地說:「皇上就要納新人了。」

    心中轟然一聲,神色卻一無變化。我只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哦。」眼前卻恍恍惚惚的,只聽見袁貴人絮絮地說著:「聽說那是個高麗女子,姓高。見過她的人,都讚她美若天仙,說是世間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美人了!……」

    「哦。」我依然神色淡淡,「那又如何?」

    「你……」瓔華忽然氣結。望著我,瞠目結舌。我依然微笑著問:「姐姐以為如何?」

    「我以為如何?」瓔華冷笑了,「龍城鎮將上書,稱高氏之女,德se婉艷。於是將她獻入掖庭。那真是傳說中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啊!你以為皇上的寵愛不會轉移麼?」

    心中其實是雜念叢生的,慌亂的、尖銳的、痛苦的。我刻骨地記著我們的耳鬢廝磨,刻骨地相信他那份深重的情意……但轉瞬間,一切卻都變了。原來他的深情,也不過如此啊。心中倒抽了口涼氣,隱隱作痛,所有的疑惑和不安卻都壓在心底,只淡淡地笑道:「皇上的事,豈可隨便議論?更何況,他要做的,也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

    「還是妹妹看得開!看來,是我多事了。」瓔華的神色瞬間又是平靜如水,話語的鋒利藏在悠然自嘲中:「其實,又何必擔憂呢?你是太皇太后的嫡親侄女兒!」

    我凝目看她,這話別有深意,她是在隱諷我另有所圖。但我卻無話,心中驀然一陣悲涼:無論如何,我還是太皇太后的嫡親侄女兒啊。

    遠處高台的歌,渺茫地傳來。瓔華走了開去。我的手依然按著朱欄,節拍卻早已零亂。

    回去時,便覺得有些疲倦。翠羽來扶我,瞥見我的臉色,驚問:「貴人,要傳召太醫麼?」我擺了擺手,我並沒有病,我又怎能在這個時候病倒呢?

    再見到拓跋宏,我依然微笑如初。

    為他鼓琴瑟,啟朱唇,盈盈唱道:「彼采葛兮,一ri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ri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ri不見,如三歲兮。」

    這歌,是適合傾訴衷腸的。以輕盈的調子唱,是堅貞的愛意;以悲愁的聲音唱,是刻骨的相思。我疊唱再三,終於由喜至悲。

    拓跋宏的聲音凝重而滯緩:「我們並未分離。」我按著弦,神情楚楚,微笑道:「日後呢?」他原本就是心事重重的,此刻更有些驚,有些慌,但依然平靜地說:「妙蓮,宮裡和民間是不同的……」

    我心中忽然一緊,有些迷惘地站起身來。他有些微愕然,望著我。我說:「這個時辰,臣妾該為皇上準備鵝掌了。」我的聲音比平日更為柔軟甜糯。轉身而去,他在我身後微微歎息。

    當冰涼的水浸沒我的雙手時,我握著鵝掌,淚水終於滑落下來。他說得沒錯,宮裡和民間是不同的!我深深地吸氣,心中淒涼,卻另有一種明澈:帝王家本是如此。

    晚膳時,那道鵝掌,盛在朱se木漆繪牡丹圓盤中,由我親手呈了上去。拓跋宏尚節儉,我亦投其所好,食具菜餚皆是清靜簡便的。

    他一如往日,每道菜都細細地嘗。我心中卻有些酸澀。此情此景,看似舊日,卻分明不是舊日!

    他終於停箸歎息,看著我微寒清澈的眼,問道:「你是聽說了高氏麼?」頓了頓,看我的微笑有了憂鬱的點染,他又說,「你大可不必介意。無論如何,她越不過你的地位。」

    他到底是說了!我心中儘管悲憫,卻又有如釋重負的輕鬆。「臣妾並不敢奢求什麼。一切只要皇上喜歡便好。」我溫柔地說,心中無端委屈。

    「妙蓮啊。」拓跋宏歎息,伸過手來與我緊緊相握,彷彿傳遞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承諾。「我心中,無人能越得過你。」

    我不說話,只是微微地側過頭。精緻的六葉宮花,玲瓏的翡翠珠鈿,斜插的髮釵上垂落纖長的墜子,微微地晃。眼中的笑迷離而淡然,看住他,一句話也沒有。我知道自己未必有十分的美貌,但看上去卻有十分的驚艷。

    他忽然笑了,目不轉睛,道:「細看,你也並非國色。」我刻意戲謔道:「自然比不得那個高麗美人。」微微嘲諷,卻又不唐突,隨即盈盈地笑,彷彿剛才的話只是天真的孩子氣,只是因為歡喜而賭氣。

    他一怔,有些窘,有些無奈,眼中盛著讚美與欣賞,遂笑道:「可是,誰又能比得上你呢?」

    這一笑,彷彿就把一切遺憾都消泯了。

    然而,傳說中傾國傾城的美人還是如期入了宮。

    貴人,高嬿姬。拓跋宏給了她與我相當的名分。新封的貴人,如我去年那般,一時佔盡了風光。在宮女們嚶嚶的議論聲中,在妃嬪們幸災樂禍而又心懷怨恨的轉述中,在拓跋宏不經意的言語中,在別人躲躲閃閃的目光中……到處,都在傳說著她的美貌,她的溫厚。

    而我,卻一直無緣相見。

    註:

    歷史上,按高貴人之子元恪的年齡推算,她進宮的時間應早於馮氏(妙蓮),與林妃相若。我斗膽篡改了。

    此外,史書上並未留下高貴人的名字,但通過80年代出土的北魏墓誌銘,卻可以找到她的名字:高照容。可是,這個名字……我又一次斗膽篡改了歷史,就叫她嬿姬吧。嬿姬、嬿姬,頗有幾分嬌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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