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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四章 荷葉成雲路欲無(5) 文 / 紫流蘇

    四月間,有一ri,拓跋宏在安樂殿宴請幾位近臣,有中書令李沖、秘書丞李彪、給事中李安世……亦有我大哥,駙馬都尉馮誕。

    那日,拓跋宏穿了南朝的衫子,只以一幅帛巾束髮。乍一見,眉間疏疏一份儒雅氣,春風化雨般,融解了原先盤踞於眉頭的一絲陰鬱。彷彿是換過一個人了。我掀的簾子,他闊步而出的那一瞬間,我深深一怔,一手挽著珠鎖,輕扣於門扉,竟久久忘了放手。

    「妙蓮,這身打扮如何?」他眉宇間的神情,亦是往日少有的風流俊雅。

    我兀自出神,心中的驚喜、讚歎,是言語所不能及的。長久以來,為卑微的身份所壓抑的自傲,此刻正慢慢地,無限清晰地,從心底滋生出來。

    拓跋宏又走回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從門框上輕輕移下來。我含笑望著他:「皇上這身打扮可真好……」真的很好。像一個不拘功名的弱冠書生。他笑得如此溫和,又像一個知心憐意的尋常士人。這有什麼不好呢?何必非要這綺門麗戶。

    心中正胡亂想著,恰有宮人來報:「始平王到了。」

    我心中沒來由地一驚。恍然記起始平王是那個能以流利的漢語宣讀《皇誥》的青衣少年。我回過身,看著門外明亮的陽光忽然一暗,依然是那個舉步生風的翩翩少年,一路朗聲問道:「皇兄還未起駕麼?」我想,他們兄弟之間,應是不拘君臣之禮的。

    走至跟前,他卻愣住了,旋即驚問:「皇上穿的可是衫子?」拓跋宏向我看了一眼,含笑不語。他這番意圖,無論如何,只對我一人說過。他說,兗冕畢竟只在祭天、祭祖這樣莊重的場合才穿戴起來,惟有常服才能深入人心。所以,他刻意以漢裝作常服,以示決心。

    於是,拓跋勰循著他的目光,向我望來。他是清瘦文弱的少年,深邃清亮的眸子裡有幾分明媚的意味,亦有幾分疏狂。他笑吟吟地問:「皇上,我該叫嫂子麼?」眼睛卻是一直看著我的,目光輕靈而不閃爍,微驚,薄喜。

    我略微怔忡。然而,不等任何回答,他又欠身為禮,恭恭敬敬地叫一聲:「貴人。」我微笑道:「殿下多禮了。」拓跋宏問:「你可知她是哪位貴人?」

    「馮貴人。」拓跋勰微抿著唇,笑容有幾分得意,又向我打量了一番,補充道:「是年長的那位。」

    他是那樣直率。我不禁好奇,對著他清明而微帶狡黠的眸子,故意問:「殿下怎會知道?」他依然直率地說:「皇上身邊日常陪侍的,只有高、馮二位貴人,既然高貴人……」

    我心中驀然一痛,牽扯得眉心也微微一蹙。十月懷胎,如今,高貴人即將臨盆了!心中忽然為一種空洞的惶然之感所籠罩,再也說不出話。

    然而,拓跋勰的話鋒卻忽然一轉:「除了馮貴人,宮中還有誰穿漢裝呢?」我低頭看自己的衣裳,不禁微笑。我知道他是善意。只是不曾想,他這樣細心,竟連細微的悲喜都看在眼裡。心中雖然也感動,卻又覺得不安——以及,恥辱。於是,似有若無地微笑之後,我依然無語。

    「皇兄,您日常也著漢裝嗎?」拓跋勰立刻又問,逃避似的。拓跋宏卻比弟弟老成許多,反問一句:「你覺得呢?」

    拓跋勰略一思忖,負手直立,侃侃而談:「臣弟以為,皇上一向致力於興漢學,正禮儀,那麼,就不可不議定衣冠。若皇上身體力行,首先從衣冠上推行漢風,以示革新之意、親漢之心,假以時日,天下士人鹹來歸附,我大魏方能得治。」

    他漆黑的眸子裡隱約跳躍著驚喜和迫切之情,神情端莊而認真,與方才判若兩人。稍作停頓,似是思考,旋即又笑道:「何況衫和袍不同。袍的袖端應當收斂,並裝有祛口。而衫子卻不需施祛,袖口寬敞,日常出入頗為便宜。魏晉飄逸超然之風延續至今,這衫子在南朝依然時興……」

    他竟識得南朝的衫。我心中恍然,不禁細看他。他絲毫未曾察覺,兀自評議,時而以恰到好處的手勢來增加言語的氣勢。

    拓跋宏也含笑聽著。末了,問道:「你可知魏晉為何盛行此風?」

    拓跋勰微微蹙眉,很快回答:「大抵是名士服藥之故吧。五石散乃熱xing藥,服藥後,食宜涼,酒宜溫,需疾走、冷浴,著輕薄寬適之衣以散發藥性。」

    拓跋宏笑道:「據說,五石散有修容養生之效。」

    我搖頭道:「恐怕並非如此吧。五石散由岩石、石鍾ru、赤石脂、紫石英、白石英製成,皆為燥熱之物,服藥後五內如焚。何況,服食之人不見得長壽,痛苦之人卻比比皆是。」

    「譬如那個名醫皇甫謐。」拓跋勰忽然含笑接口,「聽說他服藥七年,嚴冬時需以冷水兩百擔澆身。為解體內燥熱,甚至裸身吃冰。可見藥性之烈。」

    他竟博聞至此。我微驚,心中亦是無端的歡喜,終究忍不住,啟齒與他相和:「對了。至於東海王良夫,癰瘡陷背;隴西辛長緒,脊肉潰爛;蜀郡趙公烈,中表六散……這都是服食五石散之故。」

    他亦揚眸深看我一眼。然而目光也不過一瞬。他旋即笑道:「我們只顧閒話,時辰已經過了。」說話間,仍是從容的神態。

    拓跋宏卻不免心急。然而,也並非真的焦躁。他向外走去,一路笑言:「真是被妙蓮和彥和給耽擱了。」

    我欠身相送。始平王拓跋勰也走了出去。修長的身影,從我的眉眼之前,輕風般掠過。淡寶藍凹斜紋的一襲袍子,映入眼中,一經一緯,都看得清。

    我的唇角泛出微笑,不自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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