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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八章 無人解愛蕭條境(2) 文 / 紫流蘇

    與父親談過之後,那份不平之心也就淡了下去。山雨欲來風滿樓。我心中平靜如水,隱約的,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浮現出來:太皇太后已時日無多了!

    翌日,仍是那番架勢,女尼輪番勸我落髮,我仍然大鬧了一場。

    此刻,這用心便有些難解。不僅僅是憐惜青絲。我是拼著一口氣,想看看,到底是我的命硬,還是太皇太后的命長。

    如今想來,往事便有了清晰的輪廓。

    那次,為了均田令的推行,我假托母親抱恙,與馮夙私談。其實,太皇太后原本也是贊同均田的。只是,她並未即刻表態,只以觀望的態度,默許拓跋宏和幾位漢臣磋商此事。均田令議而未決,最終還是等著她一錘定音。卻不料,馮誕在此時上書,悉數上報家中田數。其他人見馮誕如此作為,也隨了此風。一時之間,均田便成了無可阻擋之勢,太皇太后這才匆匆出面。這雖是她本意,卻多少顯得被動了。

    她後來識破是我,必然從此生了戒心吧。

    馮修的事,亦是我輕舉妄動了。馮夙與彭城公主的婚事,她只道我出於私心,急於扶植胞弟,倒叫我百口莫辯。

    又想起太和十一年,平城饑荒。忽有一ri,當著拓跋宏的面,太皇太后命侍臣宣讀齊州刺史韓麒麟的奏章。我亦在身側,只記得有這樣一段:「自承平日久,豐穰積年,競相矜誇,遂成侈俗。車服第宅,奢僭無限;喪葬婚娶,為費實多。貴富之家,童妾麗服;工商之族,玉食錦衣。」

    這描繪的是平城商賈、貴族的奢侈之風。太皇太后聽罷大怒。這怒氣,有一半是針對拓跋宏的。

    我見他很是尷尬,言語亦有些拘謹,便有心要為他解圍,沉吟笑道:「這雖是不良之風,也是京城百姓富庶的緣故,大概也可視作政令得當的佐證吧。」

    拓跋宏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我當時竟忽略了太皇太后,兀自下了結語:「有賴皇上英明——」然後才想起來,趕緊補上,「太皇太后賢明。」

    我記得,她當時向我笑道:「妙蓮真是聰明的孩子,能見人所未見。」只當她是褒獎,便將原先的惴惴不安拋擲腦後。殊不知,這已是她對我的疏離與戒備。

    只要順守,不需逆取。如今咀嚼這八個字,才知往日竟是錯了。我終究太幼稚,沉不住氣,自作聰明又輕舉妄動。算計別人或許綽綽有餘,但在太皇太后眼中,卻是錯。

    此刻,於枕上閉目冥思,才領悟到:順守,只有馮清才是最合適的吧。歎了口氣,心中一片悲涼。

    太和十四年九月,太皇太后崩於太和殿,享年四十九。

    彌留之際,只是諄諄告誡皇上,要勤政愛民、寬厚仁德……提及家人,只是一句:「可立馮家女為後。」說的自然是馮清。事實上,合適的馮家女子,也唯有她了。

    馮夙轉告於我,我並沒有太驚訝。世間事,縱然機關算盡,步步為營,也終有人力不及的時候。於她,是如此;於我,亦是如此。這最大的悲涼,便是無常的生死。

    對於她,血緣親情其實是淡薄的。我又愛又恨又親又怕又敬,拓跋宏想來也是如此。但,這感情,在於我,只是清淚兩行;在於他,卻是五天水米不入,哀毀過禮。

    按舊例,一個月後,太皇太后便可下葬。然後是「除服」和「行吉禮」——所謂「除服」,就是換下麻衣喪服;所謂「行吉禮」,是一種迎神禳惡的儀式。

    但,拓跋宏卻將太皇太后的靈柩長時間停放在太和殿。群臣上表,他的答詔中有這樣幾句:「自遭禍罰,恍惚如昨。奉侍梓宮,猶希髣拂,山陵遷厝,所未忍聞。」

    拓跋宏雖是鮮卑人,但自幼習書,亦有落筆成文的才華。近年來,幾乎所有的詔書都是他親筆所寫,很少需要秘書丞草擬。然則,這幾句話呢?我微微冷笑。

    我不信,他這番悲慟是完完全全發自內心。太皇太后於他,有祖孫之名,卻無骨肉之親;有養育之恩,亦有肘制之恨。他的痛苦,或許起於這種矛盾煎熬之情。但,我心中仍不免竊竊思量,他的悲慟中,可有一絲一毫是為了我?

    十月癸酉,拓跋宏親扶靈柩,葬太皇太后於方山永固陵,謚為文明太皇太后。但,拓跋宏拒絕除服。他的喪服,一直穿到第二年。

    馮夙當作趣聞般和我說起:「太皇太后薨,皇上早朝的太華殿上,竟有雄雉群集……」

    「是雄的……」我聞言,喃喃自語,「此後,是另一個時代了。」

    罷了。

    此後,我要過的,亦是另一種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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