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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二章 幽怨綿綿戀參半(5) 文 / 紫流蘇

    數日後,拓跋宏果然召王肅進宮,由諸位親王作陪:咸陽王拓跋禧;原先的河南王、此時已改封為趙郡王的拓跋干;廣陵王拓跋羽;高陽王拓跋雍;始平王拓跋勰;北海王拓跋詳。這六位,都是他的異母弟弟。此外,亦有中書侍郎宋弁、中書博士郭祚等雅好文學之士。

    王肅仍是便服赴宴。數月不見,他瘦削而略染風塵,但眉間清曠,目光深沉。我靚妝麗服,不期然地走進他的視野裡,他卻連一絲驚詫也無。拓跋宏不禁問道:「莫非王卿不認得馮昭儀?」他這才舉目,須臾,拱手作揖:「恕臣眼拙。」我亦欠身致意。偶一抬頭,卻窺見他目中藏了笑意。我心下瞭然,面上也只是淡淡一笑。

    聽說拓跋宏已加封宋王劉昶為使持節、大將軍,都督吳越楚諸地軍事,鎮守彭城。王肅也準備隨軍前往。彭城臨近淮河,南齊與北魏,正是以這條淮河為界的。我心中忽然不安起來,拓跋宏此舉,分明是對南方有所圖謀了。

    正是暮春時節。流化池芳林之下,綠竹猗猗,梧桐繁茂。一面太液池水,映徹三面碧se,亦有蒼松翠柏間的白塔,漾於波心。堤岸上一行亭台樓榭,依勢而起。尚不到清徽堂開筵的時辰,拓跋宏立於白石亭廊下,點頭微笑道:「眾卿皆是朝中飽學之士,當此勝ri,可不拘禮數,賦詩應景。」

    是ri,新晉為中書令的拓跋勰最是風流蘊藉。天青長衫,玉笄櫛發,流光滋潤了他年輕朝氣的面龐。他一直和拓跋宏並肩笑語。

    遙遙聽聞幾句:「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此地梧桐、翠竹並茂,會否有鳳凰下降?」這是拓跋宏的聲音。拓跋勰含笑應對:「鳳凰是應德而來,梧桐、翠竹又有何用?」拓跋宏笑問:「何以見得?」

    片刻之後,才聽到恭謹的回答:「昔在虞舜,鳳皇來儀;周朝之興,鸑鷟鳴於岐山。可見鳳凰之降,非關梧桐、翠竹,乃是感於君王德行。」拓跋宏心緒開朗,聞言大笑:「彥和,你是在譏笑朕德行不夠?」拓跋勰微微一笑,拱手道:「臣不敢。」

    「朕也不敢有此奢求,勉力而為罷了。」拓跋宏笑罷,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微帶戲謔,「你的詩呢?仗著才思敏捷,這會兒還不構思落筆,難道想領罰酒?」拓跋勰道一聲「遵旨」,這才面向池水,負手沉吟。

    此刻,我正立於遊廊間,指點宮人有條不紊地準備酒食。那酒,仍是昔日所藏的桑落酒。耳畔借助水聲,可隱約聽聞他們兄弟倆的談笑,我心中歡喜而又悵惘。

    忽然感覺身畔有異。側目探去,卻是王肅。我側身相向,輕聲問:「先生什麼時候動身?」王肅的回答輕聲而迅速:「七月。」我微微一驚:「這就要離開平城麼?」他豁然一笑:「下次相見,大概是在洛陽。」

    因他的笑容裡有自信,亦有籌謀的心思,我不禁問:「先生抱南朝之利器,投北主之新知,不知要建怎樣一番功業?」他仍然短促地回答:「助皇上漢化。」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追問道:「然後呢?」有短暫的躊躇,王肅側目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銜著一絲苦痛,卻又堅硬如冰,寒冷如冰。我心中先是一驚,果然,他堅決地吐出兩個字:「南伐。」

    我驚道:「先生?」極力將驚悸之情壓下。

    「我的父兄死於南齊,我的族兄王融因矯詔被殺,竟陵王失了勢,如今也憂懼而死了。」他用低沉而決絕的聲音說著,「我於南齊一無牽掛,有生之年,只望能引魏兵入建康,報我父兄之仇。」

    我心中一沉,起了悲憫之心,卻又緩緩搖頭,「南伐須待漢化之後。」王肅但凝目遠眺,不發一言。

    此時,諸位親王的詩已相繼做成。拓跋宏命黃門侍郎崔光逐一誦讀,他饒有興味地聽著,時而評點。王肅輕聲道:「皇上氣度不凡,有君人之度,兼有賢士之風。一旦漢化,天下將忘其為夷狄之君。」

    「夷狄」二字,從漢人口裡說出,就像「漢人」二字,輾轉於鮮卑人的口舌。一樣都有些輕蔑的味道。我輕輕蹙眉,心中不悅。王肅卻已悄然離去。待我回過神,重整衣鬟,款款穿過遊廊,拓跋宏評詩已畢。

    「其桐其椅,其實離離,愷悌君子,莫不令儀。」拓跋宏朗聲吟哦,繼而讚道,「今日眾卿歌之詠之,詩酒相酬,其中的佼佼者,朕以為當屬始平王。」

    拓跋勰忙躬身辭謝。皇帝卻笑了:「昔日,祁奚推舉自己的兒子,天下以為至公;如今,看了彥和的詩,可見朕推舉自己的弟弟為中書令,也可稱得上無私了。」

    我心中一動,拓跋宏少有這般恣意歡暢的時刻。今日,他眉宇間全是一片闊朗清明的笑,言行舉止亦瀟灑從容。我含笑望著,心中不自禁地歡愉起來。

    拓跋勰卻感到不安:「臣資質淺陋,全賴陛下方才為臣改動一字,這詩才能得此美譽。」拓跋宏不以為然,說道:「雖琢一字,但這詩原本就做得好。」

    拓跋勰默然,隨即又道:「《詩》三百,一言可蔽。今日蒙陛下雅正一字,價等連城。」拓跋宏一笑置之:「彥和,你太謙虛了。」

    我心中卻是深深一震,拓跋勰仍是溫和淡泊的眉眼,舒袍廣袖,立於和風麗ri下。然而,這人卻是陌生了。

    皇帝賜他美酒。宮人依然奉上桑落酒,他謝恩,繼而持杯,引頸,緩緩而盡。只在最初入口的瞬間,他的面上掠過一絲怔忡。

    (註:流化池芳林之下的宴飲,拓跋宏、拓跋勰的對話,以及評詩、改詩,按史書記載,應該是在遷都洛陽以後。這裡順便用了,時間上提前了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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