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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三章 不如前事不思量(1) 文 / 紫流蘇

    「昭儀娘娘……」似有人喚我。籐花架下,正彈罷一曲,我詫異地循聲望去。頓見牆角一隅不知何時倚著一個稚弱的身影,我定睛細看,立刻驚喜地喚道:「恪兒?」言畢起身,他亦向我奔來。

    「恪兒,你怎麼來了?」我俯下身,自然地握住了他的雙肘。他只是一個人來,並且著了漢裝,是一襲寶藍色的錦袍。

    「我聽見琴聲,就悄悄地過來了。她們都不知道呢——就是不能讓她們知道!」他衝我眨了眨眼睛。都道他文靜木訥,這一瞬間,卻是慧黠而頑劣的。

    我輕聲道:「這樣不好,會讓人擔心的……」恪兒即刻流露出失望而委屈的神色,撇了撇嘴,喃喃道:「不然,她們就不讓我到這裡來了……」我心中一怔,來不及思慮其它,單是他這般神色,已讓我於心不忍了。於是,柔聲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他彷彿放下了心事,非常信任地衝我微笑起來。這一瞬間,我有些恍惚。只覺得這種緣分是無可言喻的。譬如拓跋恪之於我,又譬如拓跋恂之於袁貴人……這倒是有些奇怪,因為拓跋愉才是她的親生兒子,而她一貫又是刻薄而冷漠的。

    我不曾忘記數年前的那次偶然,瓔華溫柔含蓄的低語,恬淡安寧的神情;她溫柔地理了理恂兒的衣冠,將束帶重新紮緊,又細心彈去他髮絲上的輕塵……眼神裡的溫柔關切,是無法欺瞞的,因而我一直篤信,她並非因恂兒的儲君地位而這般愛護他。

    那她又是為何?旋即自問,我又為何對恪兒這般上心,抑或是恪兒為何獨獨喜歡我?終究也無從細究。

    此時,翠羽端了一面銀盤過來,盛了精巧的吃食。我示意恪兒隨意抓取,他只抓了三兩樣,眼睛卻一直望著我。然後又把自己手中的一塊酥糖遞給我。這溫情,我幾乎無法承受,只是一直微笑著。

    許久,才拉了拉他的衣角,抿了抿他散出的鬢髮,問道:「恪兒,你穿這身漢服,父皇見過麼?」他有些失望地說:「沒有。父皇出巡了,我也想跟了去呢。」我認真地注視著他,他實在是文弱的孩子,然而並不是我原以為的那般怯懦。

    「哦,那你為何不向父皇要求呢?」

    他忽然有些猶豫,然後輕聲說:「我不敢,母親也不讓我說。」

    我搖了搖他的手臂,歎了口氣。拓跋宏這次出巡,帶了皇太子同行。想起恂兒,我難免有些遺憾。他喚馮清一聲「母后」,這是禮節,恭敬而認真。然而,他如今已有十二歲,對於母親的情分,畢竟是很難培養了。而我這個年齡,或者馮清這個年齡,亦很難對他生出母親的溫柔。

    「恪兒,那你這身漢裝呢?」我忽然輕聲試探道,「你母親大概也不高興罷?」他的委屈又流露出來,點了點頭,似乎又想起什麼,忙說:「對了,昭儀,恪兒一直沒向您道謝呢。」他忽然掙脫我的手臂,退後一步,認認真真地做了個長揖。

    我一愣,忍俊不禁。旋即上前摟住了他,輕輕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說道:「恪兒,那你願不願意聽我的話?」他不假思索,輕輕點頭。

    我看著他的眼睛,清晰而緩慢地告訴他:「你是堂堂的二皇子,將來是要封王賜爵,做朝廷的棟樑的。有你父皇的認可,你愛穿什麼就穿什麼,不必顧慮其它。這才是你該有的氣度。何況,你父皇不是一般的君主,他日後要改革朝政。將來,所有的鮮卑人都要穿漢裝、說漢話、習漢字……」

    「就像你跟六皇叔一樣?」他忽然問道。我怔了怔,緩緩點頭:「對,就和始平王一樣。將來,你定要效仿他,站在你父皇這邊。」他被我莊肅的神情所震懾,儘管有些疑惑,但還是認真地聽著。

    「那麼,您能不能教我習漢字、背漢詩呢?」待我說完,他忽然誠懇地請求道。我驚喜地望著他,他說得是漢語,是純熟的漢語!雖然拓跋宏對於皇子的漢學有嚴格要求,但恪兒目前還未上學,而且,高貴人不會說漢語。

    「恪兒,誰教你的?」我即刻也換了漢語。他興奮地告訴我:「我有一個嬤嬤是漢人,我讓她教的。不過,她不識字,所以我不會寫……」

    我牽著他的手向內走去,非常欣喜,又非常自信地告訴他:「恪兒,我來教你,你一定可以學得比你大皇兄好。」

    接下來幾日,拓跋恪便時常偷偷溜來。照管他的嬤嬤也有發現的,他便按我所說,發了脾氣:「你們誰敢多嘴多舌,我下次定要回稟昭儀,設法將你們遣出宮去!」他後來和我說起,我笑道:「原該如此,一個好好的皇子,不該被她們束縛住了。」

    恪兒的資質確實不高,但他那份隱匿的執拗,卻非常可愛。寫不好,便默默地揉起來,再寫。我不忍心,笑著寬慰道:「恪兒,開頭寫不好也不要緊。」一面走過去說:「讓我看看。」

    他忙將那團紙揉得更緊,固執地說:「不讓你看。」隨即又埋首,認真書寫。我安然坐於書案下首,含笑望著他白淨的側臉。

    忽然記起不久之前,拓跋宏曾經問起:「你覺得幾位皇子中,誰最出色?」他或許認為,我未曾生育,對於皇子們的評價應該是客觀的。

    我心裡苦笑了一下,終於客觀地說:「四皇子。」他並不驚訝,頷首道:「與朕的想法一樣。不獨朕,彥和也誇他風神外偉,黃中內潤……」提及拓跋勰,我微有些怔忡,不禁輕聲道:「懌兒的氣度,與始平王頗為相像。」

    拓跋宏想了一想,點頭道:「還是你觀察得仔細。」這「仔細」二字,我心中不免暗驚。拓跋宏卻無異色,只是感慨:「想不到羅夫人默默無聞,卻教養出如此佳兒。」我暗笑他不瞭解綰衣。

    他又沉吟道:「懷兒還小,愉兒嬌縱,恪兒……」我聽得分外仔細,見他有些猶豫,便關切地問:「恪兒如何?」他說:「恪兒太文弱。」我只是沉默,並不插話。

    眼前的恪兒,確實是文弱的。他那雙眼睛間或抬起,活脫脫有高貴人的靈秀。一個男孩,如此這般,大概就有些遺憾了吧。

    我忽然問:「恪兒,你母親平日都陪你玩耍麼?」他搖頭道:「不,她陪弟弟妹妹……」他所謂的弟弟,是指拓跋懷;妹妹,則是新生不久的小公主了。

    我忽然意識到,恪兒在這個寂寞的年齡,正處於一種尷尬的位置。他行二,上有皇太子分去了父親的重視;下有弟妹,分去了母親的疼愛。

    我心中憐惜,便對他有求必應。他寫字累了,忽然歪著頭,帶著幾分疲賴的神情,看著我說:「您能不能彈琴給我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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