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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十八章 半生已分孤眠過(4) 文 / 紫流蘇

    元宏在懸瓠稍事休整後,北上討伐高車。途經洛陽,卻過而不入。元恪送他北上之後,孤身回城,逕直前來見我。

    他風塵僕僕而來。我嗔怪道:「何不休息一下再來?」一面上前幾步,為他撣了撣衣襟上的塵土。他不暇坐,詳細地向我敘述這一路的情形。我笑而不語,心中明白,他是想讓我盡早放心。

    「你父皇怎樣?」我到底問了出來。分別已近一年,不是不想他的。只是這思念徒然加深了我心底的脆弱。元恪蹙眉道:「軍中一切都好。父皇勞神軍政,氣色似有些不佳。」我一時怔了。元恪忙說:「父皇請母后不必掛心。他私下裡問起母后的起居,甚為關切。」我面色微微一紅,便有淡淡的笑意拂上眉梢。元恪也笑了:「父皇叮囑我不可荒廢學業,要和母后一樣專於漢學……」

    我心中但覺暢快,卻又有意猶未盡的遺憾。說了許久的話,最後又問:「你父皇還有什麼吩咐麼?」元恪說:「沒有了。只是彭城王叔切切叮囑,讓我派右軍將軍徐謇速往軍中。」

    我沉吟,徐謇除軍政之外,又精通醫術,素有神醫之名,莫非……不禁微微變色,疾問:「你這次覲見,皇上身邊還有些什麼人?」元恪答道:「除了彭城王叔外,沒有其他人。」我深深一震,一顆心跌宕不定,張口yu問,卻又生生噎住。因為元恪的眼神清澈無暇。

    我虛弱地吐出兩個字:「是嗎?」元恪仔細地望了我一眼,有些無措,遲疑道:「兒臣在軍中聽說父皇連續十日未曾見侍臣,一切全由彭城王出面,遠近肅然,人無異議。」我胸中一痛,不願相信,亦不忍去想,只是勉強鎮定,切切叮囑道:「恪兒,彭城王叔交待你的事很緊要,趕緊去做。」

    元恪點點頭,仍站在我跟前,隔了半晌,輕聲喚道:「母后……」我恍惚抬頭看他:「怎麼了?」他卻躊躇難言,赧然低頭。我淡淡一笑道:「快去吧,我也乏了。」

    起身送他,只覺手足冰涼,心亦涼了大半。而焦灼悲傷之情,終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分毫。

    夜裡孤眠,輾轉反側。終於披了一襲長衣,赤足走到廊間。蕭瑟的風,灌滿我單薄的衣衫,亂髮拂過淚眼。我忽然無措地痛哭起來。

    軍中自有御醫隨行,這次召徐騫去,可見病情已經很嚴重了。他若就此死了,我當如何?這是我未曾想過的結局。如今去想,但覺悚然。是輔佐元恪,如文明太皇太后一般麼?權柄彷彿近在咫尺,我心中似微微一動,卻有更大的悲痛瞬間傾覆了我的野心。九年前身罹重症時的絕望和無助,早已漸漸淡去,卻又在此刻清晰地回到了我心中。此時才恍恍惚惚地明白,我病,抑或他病,是一樣的。

    我越發絕望而無助起來,此後的許多天,終日沉默,心中掙扎的蛛絲馬跡,卻一絲一毫也不能讓人看破。

    到了十一月,徐騫終於回到洛陽,拜鴻臚卿,封金鄉縣伯,賜錢萬緡。我這才輕輕地吁了口氣。心知他的病,已經無礙了。那日晨起,對著瘦伶伶的滿庭菊花,忽然生出千般憐惜,不自禁地想,他是否該回宮養病呢。

    然而,元宏大病初癒,並沒有班師的跡象,卻傳來他駐軍鄴城的消息。我頓時悵然若失。他並不知道,我曾這般牽掛過,似經歷了一場煎熬,耗盡了餘生力氣。

    於是,強撐了幾日,終於也纏綿於病榻了。

    殘年將盡的時候,元宏在鄴城下詔,命馮夙尚陳留公主。

    一切彷彿又和舊日一樣。他在刻板的詔書中,表示對我的信任與寵愛。我得到了這樣的證明,心中卻忽悲忽喜。病雖一日日好起來,到底清減了容顏。妝台上時有明艷的牡丹,紅粉瓣上露珠宛然。我心中歎了口氣,知道是元恪曾經來過。

    頗為意外的是,元瑤依然深居簡出,彷彿這一紙詔書於她毫不相干。我因為病著,也就不大理會她。

    正月裡,宮中雖有賀歲節儀,卻是冷冷清清,聊復爾耳。

    自元恂死後,袁貴人是真正摒棄了爭勝之心。連元愉競慕奢麗,貪縱不法,也不大過問了。其時,她的女兒順陽公主已經稼給馮誕與樂安公主的長子馮穆。兩人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端的是一雙璧人。只是,看著他們稚氣未脫,我們卻覺得自己真是老了。

    惟有羅夫人一如舊日。她的淡泊似乎能夠抵禦歲月的侵蝕。但我不禁要問:「綰衣,你的才華都到哪裡去了?」如今,這話也不再顯得唐突。

    羅夫人平靜地笑了:「我尚待字閨中時,也曾自以為聰明,覺得一旦入宮,必取後位。」我笑了起來,親暱地去挽她的手:「綰衣,你在說笑麼?」眼中卻有些酸澀的感覺,彷彿回到我十四歲時的心情。羅夫人也笑了:「我並非說笑啊。一進宮才明白,論資歷數袁貴人,論容貌數高貴人,若論家世呢……」她還未說下去,我已搖頭歎息。

    她的笑,亦有了苦澀的滋味:「所以,我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另一種方式?」聽到此,我正襟危坐。她的聲音似綠楊煙裡的輕風,渺茫地傾訴著:「你聰明、世故,懂一些政治,又能察言觀色……這樣的女子,皇上身邊只要有一個就足夠了。我若也如此,恐怕兩敗俱傷,而女子涉足政治,又是最容易被厭棄、被犧牲的。所以,我還是迴避罷。」

    「綰衣啊,」我歎了口氣,「誰都不認為你有威脅,但也不認為有拉攏你的必要。如今看來,最圓滿的,該是你了。」

    她掩口輕笑:「在宮裡待得久了,連原先殘留的一點爭勝之心都看淡了。皇上英明果決,並沒有真正能夠讓他為難的事,無論是朝政,還是後宮。」她的口氣,第一次冷硬起來。她說:「所以我知道,我的才華,他並不需要。所以,他的憂患,我並不去開解,慢慢的自有法子;他的焦慮,我視而不見,以保留他的體面……」

    我聽得怔了,冷汗涔涔而下。

    「這樣做,十年如一ri,比鋒芒畢露更難。」最後,她歎了一口氣。

    我恍然驚覺。我們共處了十年,唯獨今天,說了那麼久。我的笑意忽然深邃起來,看住她,輕聲問:「說句實話,你就從來沒起過不安分的念頭麼?」

    她的雙眸微有怔忡,與此同時,卻作了平靜的否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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