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章 淮夷飛來的燕子 文 / 大商悍將
公元前637年秋,宋國首都睢陽城。
天空陰沉沉的,彷彿要下暴雨一般,昔日繁華的都市已不見了一個行人。只有表情嚴肅的守城衛兵還在警惕地巡邏著,風越來越猛,夾雜著滿地的塵土鋪天蓋地壓了過來。除了天空偶爾響起的悶雷聲和呼呼的風聲之外,其他任何聲音都被淹沒了,被隱藏了。
在睢陽城北面的王宮裡,則更是沉悶的快要滴出水來。在大邑商殿的正中央是一張巨大的臥榻,足足能容納上百個人,並且毫不客氣地佔據了大殿的主要位置。現在躺在上面的卻是一位垂垂老者,雖然面色蒼白,雙眼失神,但還是可以看出來那曾經英武的臉部輪廓,深邃的眼睛中卻又包含了深不可測的雄心和壯志未酬的無奈。這,就是春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仁義之君,也是頗有爭議的春秋五霸之一,宋國國君--襄公。
此時的他,身體虛弱得用單肘支撐身體也十分困難,只得斜靠在病榻上,艱難地用手指著跪在床前的那個人:「王臣,你…過來…」剛說完這句話,似乎力氣已經用盡而說不出來,又用手指著跪在王臣身後的兩位老臣,「目夷,司馬,你…你們也近前來…」兩人不敢怠慢,連忙跪爬了幾步,手扶著襄公病榻,朝襄公望去。
襄公也許是費了太多力氣,此刻反倒露出一絲喜悅和輕鬆的神色,兩眼直直地望著殿外的天空,斷斷續續地口授道:「寡人….寡人享有宋國,卻未能…未能光大祖宗門楣,致使喪師失地,寡人深以為恨」,一口氣說了這麼長,襄公不由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王臣連忙起身,輕輕拍打襄公後背,好久襄公才緩過勁來,有內侍送上茶來,襄公搖搖頭,而是面對王臣,繼續說道:「王臣,今後楚國是我宋國世仇,你若孝順,當為寡人…為寡人報仇!」由於情緒太激動,襄公幾乎要撐坐起來,卻終於沒能成功。他頓了頓,「當今諸侯之中,寡人曾有恩於晉公子重耳,且…此人…此人雄才大略,日後必為晉…國,晉國之主。吾當倚為外援,聯合晉、衛,同心…同心破楚!」又指著目夷、司馬說:「兩位乃是社稷重臣,當同心協力…同心扶助我宋國,免為…免為諸侯所乘…」話音未落,襄公頭已偏向一邊,一代風雲人物已赫然長逝。這時,大殿內哭聲響成一片,狂風捲動著殿上的門簾,大雨霎時傾盆而下,隆隆的雷聲更與哭聲夾雜在一起
王臣於數日之後於靈柩前即位為宋國第二十任國君,是為宋成公。成公即位之初,即繼續任命公子目夷為左師,正卿;公孫固為大司馬,次卿,分掌政、軍大事,自己則專門負責外交事務,多方結交盟國,以圖壯大力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可楚成王也沒這麼傻,襄公剛剛駕薨,楚軍聯合鄭國大舉進攻宋國,兵鋒直抵睢陽城下。成公無奈,只得隱忍,派人與楚國議和,不得已做了楚國的附庸。
自從與楚國交好後,宋國面臨的軍事壓力一下子小了,也使得宋成公能夠在忍辱負重之餘,能夠騰出手來先消滅周邊的實力較弱的敵對勢力,而淮夷正是這樣一個角色。淮夷從來就是一塊牛皮糖,咬吧,粘牙;不咬吧,看著挺誘人的。商帝國的覆滅就和淮夷有著直接的關係,當周武王的軍隊在向朝歌進軍之時,商朝的幾十萬主力部隊正在江淮與淮夷軍作戰,結果商朝被周武王揀了個便宜,輕鬆滅掉了。作為商朝後裔的宋國歷代國君心裡怎麼想的我們不知道,不過自從宋國建立起來,就沒停過征伐淮夷的戰爭。由於宋**力有限,所以竟也不能把淮夷怎麼樣,一來二去的,竟然打成了持久戰。
公元前636年,宋成公二年。睢陽城像往常一樣繁華,熱鬧,清清的護城河水倒映著岸邊垂楊的秀色,崔嵬挺拔的高大城牆顯示著這個城市的不凡。「得得得」,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進,只見馬上斜趴著一個後背上中了兩箭的宋軍,風馳電掣般地急衝向城裡,伴著一路聲嘶力竭,足可刺穿人耳膜的高叫:「緊急…緊急軍報!」
須臾之間,睢陽宮大殿上,成公已是勃然大怒,狠狠地把手上的文書擲於腳下,「東征大軍全軍覆沒,大將樂桐被俘殺!丟人啊!把宋國歷代先君的臉都給丟盡了!」然後一擺手,殿前武士上前架起通報宋軍就走。此時,大殿裡眾臣已是噤若寒蟬,鴉鵲無聲。成公盛怒之下,一腳將御座踢翻,然後兀自不停地走來走去。殿下卻無一人敢出列。
殿上迴盪著成公的聲音:「諸位卿家有誰願為寡人分憂?」連問三聲,卻無任何回音。正在宋成公將要再次大發雷霆之時,大司馬公孫固上前奏道:「啟奏主公,此次出征淮夷人詭計多端,事先在虎狼谷設伏,誘我軍深入,才毒計得逞,大將樂桐不幸陣亡。臣也負有不可推卸之責。為今之計,臣願親領大軍,再往征剿,如果不勝,甘願軍法處置!」成公陰雲密佈的臉色才逐漸舒展開,他讚許地望著跪在丹墀之下的大司馬,「大司馬忠勇為國,其情可嘉。著征發蒙、睢陽、東平、襄陵各郡青壯及蕭國兵馬,再往征伐淮夷!務必一舉蕩滅!」
此時,在睢陽城東南角的正德坊,一座普通宅院裡,一個年輕人正在專心致志地餵他的小貓,這是一隻米黃顏色的小貓,大概只有幾個月大,一雙烏黑漆亮的小眼睛四處看,似乎有點怕人的樣子。年輕人一邊興致勃勃地用左手捋著小貓脖子上的軟毛,右手卻又隨手拾起一根干樹枝在地上寫著些什麼,而他此刻的思緒,卻分明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正在想得入神之間,卻猛然感到左手大拇指一陣疼痛,原來小貓把他的手指咬了一口,年輕人這才回過神來。這時,對面屋子裡有人喊:「青苔,快過來吃飯了!」這名叫做青苔的年輕人才慢慢起身,抬起頭伸了個懶腰,然後朝屋裡走去。我們這位主人公,身材挺拔,相貌堂堂,看起來也蠻有氣度,就是唉,太懶了。都二十多歲年紀了,什麼也不想,除了喂貓就是看書打發時間了,唉,真教人替他著急啊。
還沒等青苔走到屋子裡,外面有人在猛烈地敲門,「征發青壯打淮夷了!快點開門!」青苔漫不經心地想了想:打淮夷?好啊,不過為什麼來這裡?難道是,不對啊,家裡除了我,還有誰能上前線的嗎?沒有了?!啊,完蛋了!我不要打仗啊!!!……
臨別前,青苔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把小貓揣在懷裡,跟著公差走了。
厥貉城。對淮夷作戰前線宋軍集結地。幾天來,全宋國的部隊都朝這裡集中起來了,原本就不大的小城一下子人聲鼎沸起來。宋軍士兵李青苔正呆在一座軍帳外面,和十幾名同伴一起圍坐在一堆篝火旁,青苔絲毫不注意他人的表情,而是一個人呆呆地胡思亂想著。唉,二十年了,一直在苦讀縱橫家名著,原本也期望著能憑借三分不爛之舌,說動萬乘之君,也實現自己經濟天下的宏圖大志,誰又想到今天被征發來打東夷,萬一自己有個三長兩斷,那豈不是可惜了?……
他身邊一個黑黑的宋軍士兵問他:「喂!你叫什麼?」
「青苔,李青苔」。
「當兵以前是幹什麼的?」
「知識分子」。
「什麼是知識分子?」
「就是,就是…說了你也不懂。」
那個黑黑的宋軍憨厚地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恰在這時,隊長過來宣佈一件事,大傢伙紛紛湊了上去。原來是大司馬要招募敢死隊,準備夜襲淮夷軍,先打掉他們的囂張氣焰。青苔嘿嘿笑了起來,這送死的差使,鬼才去呢。不過確實有一些自恃身強力壯的宋軍拚命往前擠,想加入這支光榮的隊伍。沒想到隊長擺了擺手,「為了公平起見,名額已經分配到人了,各郡都有人,比較平均,下面我喊名字,叫到名字的站出來,就算是敢死隊的一員了,待遇可是不一般啊!」
青苔的心頓時緊張起來,心想就我這壞運氣,說不定被攤上可就完了,誰知道他是怕什麼來什麼,在隊長如洪鐘般響亮的嗓門中,他聽到了自己那熟悉而一霎那見變得十分陌生的名字,突然胸口一熱,一口濃濃的東西湧上嗓子,突然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青苔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滿天星斗的曠野上了,他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無名火,坐起來就想罵人,「這樣會感冒的,也不蓋個東西…」一扭頭卻發現身邊全副武裝的四五名宋軍,在不遠處就是淮夷人的營帳,青苔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一霎那之間,絕望,恐懼,無助,痛苦,各種情感都彷彿在瞬間聚攏了過來,他想尋找什麼依靠,卻什麼也找不到。恰在這時,他彷彿在一轉眼間完成了從書生到軍人的質變,只見他黯淡無光的眼神突然之間煥發了炯炯神采,行動也變得果斷有力,他順手抄起長鉞,靜靜地潛伏在草叢之中。遠處,一雙一直在注視著這一切的眼睛流露出讚許的光芒。
淮夷人的這個營帳就設在虎狼谷的山腰,這個據點和其他據點距離很大,因此就給宋軍夜襲提供了機會。不過據偵察,裡面大概有30-50名淮夷軍,其中的頭領是淮夷王的一員愛將。大概在一里路之外,就駐紮著淮夷三萬大軍,所以前面一旦有什麼情況,後面的敵軍隨時能夠反應過來,投入戰鬥。
因此,此次偷襲行動成敗的關鍵是行動一定要乾淨利索,不拖泥帶水,不能放過一個漏網之魚。
行動進行得十分順利,門口值班放哨的淮夷人被乾淨利索地放倒,正當宋軍分隊衝進敵帳與敵人對砍的時候,青苔卻發現遠處有個黑影正想往山上爬,青苔頓時熱血上湧,二話不說衝著黑影就追了過去。沒想到這黑影短跑速度著實了得,青苔逐漸被拉開了距離,眼看著黑影要翻越前面的山頭,而一旦過了山頭,宋軍就再也奈何不得了,因為前面就是淮夷的地盤了。恰在這時,倒霉的青苔腳下一滑,不知道踩上什麼東西,一下子滑倒在地,那黑影終於還是逃走了。青苔心中又是懊惱,又是無奈,一屁股坐了下來,誰知道正坐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他嚇了一跳,連忙起身,一看,原來是一個包裹。青苔把它打開,依稀看到裡面有些地圖什麼的東西,青苔覺得可能有點用處,朝著前面山口處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隨手把包袱摜起來,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了。
回到大營,青苔把包袱交給了隊長,其他人上繳的可都是淮夷軍的首級啊,相對於那些戰爭中的「硬通貨」而言,青苔反倒覺得自己的戰利品太微不足道了。
兩天後,大軍開拔,十萬宋軍以雷霆萬鈞之勢,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搗淮夷老巢,並且出人意料地將淮夷軍完全分割包圍,十天不到,居然將淮夷軍全部殲滅,唯有淮夷王逃脫,但淮夷對宋國的威脅終於解除了。
青苔感覺到最高興的莫過於活著回到了故鄉,而他許多的戰友則長眠在了那片陌生的土地上。走在凱旋的大道上,面對的是睢陽城百姓夾道歡迎的熱烈場面,而青苔的內心卻充滿了惆悵和傷感,這種情緒使他的眼睛也變得灰濛濛的,要不是……
他懷裡的小貓實在忍受不了,拚命地亂蹬亂撓,終於把小小的米黃色腦袋露了出來,充滿新鮮地看著這些興高采烈的人們。青苔一見大驚失色,連忙把它按了回去。
就在凱旋儀式勝利結束,宋軍各自返回駐地,或是復員回家之時,青苔接到了一紙足可讓他目瞪口呆的手諭:
「念睢陽士卒李青苔殺敵奮勇,兼稗得敵軍作戰機略,遂使我軍占敵先機,加之將士用命,遂禽淮夷,而定泗上。追定功勳,李青苔實功不可沒,現特擢為睢陽東部尉,食賓陽三百戶。寡人甚慰」。
「我做官了?」
「這不是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