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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一章 演講 文 / 丁亦麟

    站在車窗後面,看著月台上淚如雨下對我不斷揮手的冉鳳,我的雙眼也開始潮濕。隨著一聲長鳴,列車緩緩啟動,帶走了我,也帶走了這份真摯而短暫的感情,緩緩的但卻無情的,將彼此留在了視線之外——

    腦海裡有一個聲音在唱著:「恨我到了這晚仍未習慣、若然真的可以去講、時針到這裡暫停、可算貪;卻笑那裡會有筵席不散、未如列車開走會再返、時光借了必定要還;是你、仍寵愛我、像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時間一到、又突然害怕未來不再習慣孤獨一個;所有開心時候、太快渡過、隨燈影閃過、要講的東西真太多——」

    一個年紀挺大的列車員面無表情的從我身邊走過,拿出鑰匙,打開廁所的門,繼續向前走去,走了兩歲後,停了下來,折回身,拍了拍我的肩頭,善意的對我說:「想哭就哭出來吧,要是怕被人看到就去廁所裡哭。沒什麼的,哭出來就都好了。」

    我努力的點了點頭,強忍著、把淚水擦乾,揚起頭,對他笑了一笑。

    從我揚起頭的這一刻開始,我就徹底的忘記了冉鳳,忘記了長沙發生的一切。像我這樣的年齡,遇上了這樣的事情,我只能選擇忘記。

    就像冉鳳同樣只有選擇忘記我一樣。

    因為我們還太小,我們不能給對方任何、包括承諾;就算給了,也不過是一句空話,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我們雖然還小,但這並不代表我們什麼都不懂。

    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神童chao再一次席捲我們縣城。剛回到學校就被告知:教委安排了我,在一周內去縣城內五家中學巡迴報告的任務。

    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面對著台下一大群比我大上十歲左右畢恭畢敬的中學生們,還要侃侃而談——好在報告已經有人為我寫好了,無非就是在縣、鎮、教委各級領導的幫助下;校長、教務主任、班主任、任課老師的栽培下;父母親友的關懷下;當然還有自己的一點努力奮鬥的因素存在,取得了這樣那樣的成績,以及最後再說上幾句一定不會自滿將要更加努力的廢話。

    幫助是重中之重,栽培是必不可少,關懷是一筆帶過,努力是可有可無,廢話是不可避免——這種套路我早就玩得異常熟稔了。

    ————在描寫到那一點的努力奮鬥時,少不了也得帶上那一句:「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當然後面那一句自動忽略,幾十年的教育者們,從來都是把後面那句「但那百分之一的靈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省略掉的————

    這樣的報告,個人認為對學長學姐們根本就是浪費時間毫無用處,除了讓他們對成功必不可少的兩個條件理解得更為深入之外:

    一、要有貴人相助:我僅僅只是縣領導的幫助就獲得了如此之大的成就——縣領導出面了,縣領導以下級別的可以自然忽略掉,那麼如果能夠攀上別的高枝的話——台下已經有些學生眼睛開始冒著星星了。

    二、要勤灑汗水,在不斷播種百分之九十九汗水的過程中,力爭被那百分之一的靈感擊中。

    不斷的巡迴報告中、我感覺到自己成了——上輩子的同學中,曾有人在地攤上花三塊錢,就能買到的盜版《成功學》《成功指南》等等書籍一樣。

    不過好在我們縣城總共才五家中學,而且相距都不是很遠,所以一周以後,我還是順順當當的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校園。

    看到雙妹妹、雲燕、余又、章波濤這些熟悉的臉,幸福的感覺在我的全身遊走。

    載譽歸來的我,成了全校眼光聚集的焦點,成了整個縣城的名人,但我還是該幹嘛就幹嘛,准點上學,准點下課,課後陪雙妹妹幾個搓搓麻將——順便提一下,自從學會麻將之後,章波濤就再沒有去過張誠家學下棋、余又也幾乎再也沒碰過圍棋,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害了他們。

    偶爾我也會收到冉鳳和白梅的信,無非是一些她們的校園生活之類的話題,像這些時候,我都會看也不看,就交給雙妹妹幫我回信——她現在頗有這方面的愛好,和諶蓉也是書信不斷。

    享受了兩個月的,這種任你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平靜人生之後,我得到消息:外公因為晚期肺癌,進了縣醫院。

    整個家族裡,由於外婆對我的厚望,幾乎所有的家族成員都只是關心、看重我的成績我的榮譽,但外公不是,外公是唯一一個僅僅因為我是他的外孫而愛護我的人,他對我簡直可以用溺愛來形容。

    當我上輩子走投無路且心灰意懶的時候,之所以只是選擇了逃避全世界而不是自殺,是因為在那個時候,我想起了我的外公,我覺得如果他還在世,一定是不希望我死掉的,於是我活了下去。

    學校的演講比賽開始報名,熊老師在班會裡問誰願意參加,我回答我要參加的時候,班上的同學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家像看著外星人一樣看著我。

    然後他們紛紛轉頭看著去年的演講比賽第一名姚衛,眼神裡是「你沒戲了」的惋惜、或是幸災樂禍。

    姚衛當然不敢與我爭鋒,於是我們班參加演講比賽的代表就成了我。

    這一次演講比賽的主題是:老山英雄。

    上輩子的我,並不知道貓耳洞是一個洞名,還是一種洞的統稱;也不知道老山究竟是在廣西,還是在雲南;更不知道老山的英雄們究竟是和印度佬打仗,還是和越南佬打仗——但這些並不妨礙我把外公寫的那篇:老山英雄頌,背得滾瓜爛熟,然後輕鬆拿走第一名。

    我從來不參加縣級和以下級別的比賽,這次的例外,是因為我看到了外公在進醫院以前,為州農行的內部刊物寫的那篇:老山英雄頌。

    這五個字一下勾起了我的回憶,很多很多的回憶。

    當我告訴外公外婆我要用這篇文章去參加學校的演講比賽時,外公顯得很是欣慰,然後他不顧自己的身體,開始與外婆研究文章拿去演講的時候,應該如何修改:哪些地方需要停頓給可能的掌聲,哪些地方又需要做出一些肢體動作。

    兩天以後,一份塗改得已經看不出原稿的演講稿就擺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外公已經無力再譽寫一份新的出來了。

    我開始背誦,然後每天中午去醫院看外公的時候都會對著他,以及全病房的人練習一遍。

    所有的人都羨慕我的外公有一個好外孫,成績好、其他各方面都優秀、還孝順。可是我外公只是在別人說到我孝順的時候才會露出滿意的微笑;說到前面兩點的時候,開心的只有我外婆。

    外公在我每次練習的時候,都會慈祥的看著我,然後傳授一些實用的演講技巧給我。他對我說:「演講的時候要投入感情啊。要這樣,讀到『當我知道老山英雄們斷了糧,斷了水,實在餓了、渴了,只能喝泥地裡的污水時,每次我吃飯的時候、也都是咽都嚥不下。』的這個『咽都嚥不下』的地方,要用手擺出從上到下撫摸自己脖子的姿勢。」

    然後他顫巍巍的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在自己的脖子前演示了一次。

    我低下頭,輕聲道:「我知道了。」

    ——之所以低下頭,是因為我不想讓外公看到,我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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