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十二章 如此黃昏 (下) 文 / 楊麟
上官彥居然面不改色道:「想不到能在這裡見到南海逍遙花的絕色,也可死而無憾了。」目光一閃又微笑道:」更何況先生所賜的佳釀,已經化解了花中劇毒呢?」那文士目中欣賞的神色彷彿更深,卻不願再多說,放下酒杯卻拈起手邊的竹筷向上官彥順勢一點道:「南海的石斑也是一絕,不妨一試。」這本是一個極普通的動作,像是一個好客的主人在向自己的客人慇勤勸菜,上官彥臉上的神情卻變得極為凝重,手上卻也多了一雙竹筷,也是往身前一點道:「先生盛情,如此佳餚,先生請先用。」那文士輕輕地「咦」了一聲,彷彿有些訝異,手腕一翻,手中的竹筷卻似要將上官彥的竹筷壓下。上官彥彷彿不敢怠慢,也不再開口說話,手中的竹筷微微一收,恰恰避開了那文士手中竹筷的壓頂之勢,旋即又斜斜刺出,彷彿輕飄飄全無方向,那文士卻露出肅穆之色,手中竹筷連點幾下,方才化解了上官彥這狀若無心的一刺。所有這些動作,都是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完成,此時若是有武林中人在場,必定要大吃一驚。蓋因他兩人看似輕描淡寫的幾下比劃,使出的竟都是極為高妙的劍招。
兩人動作越來越快,漸漸已無法分辨。忽然「嗤」地一聲,那中年文士的竹筷頂部竟冒出一縷藍色的光芒,竟是傳說中的劍氣。上官彥微微一驚,手下卻一點不慢,手中的竹筷頂部竟也激出一縷藍色的劍芒。院中頓時劍氣飛縱,只見得四角上的氣死風燈不住地搖晃顫慄,卻沒有一盞被刺破落地,甚至連二人身前的杯碗盤碟也是完好無損,堪稱奇觀。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兩人額頭上都已經微微見汗,心中都不免驚異於對方劍術之高超,卻又心醉於其中種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精妙之處。高手比劍,比的決不僅僅是手中那有形的利劍,比的更是彼此的精氣意念。相激始知相知深。比試過程中每一個眼神和動作的交流,都是劍客彼此靈魂的碰撞。在生與死,勝與敗,榮與辱之間遊走的時候,每個人都在有意無意間洩露出了一個真實的自己。
上官彥此時心中,卻隱隱有了焦慮之感。他心裡明白,眼前的人劍術之高,已是自己生平僅遇之強敵,而對方不過是這裡的第二道關口。他有些明白來時路上歸大爺說的送死的話,看來這裡的確是藏龍臥虎深不可測。只不過越是這樣,他卻越不肯回頭離去了。他雖天性淡泊,但是對自己認準要做的事情卻有一股百折不撓的氣概,眼前的環境越是艱難險惡,就越是堅定了他要見到葉澄弄清楚一切疑問的決心。一念及此,上官彥心神大定,手中竹筷上劍芒暴漲,忽然從一個讓人絕對意想不到的角度閃電般刺出!
那中年文士被攻了個措手不及,匆忙中舉筷一格,只聽見一聲輕微的響動,他手中的竹筷已經齊齊斷成了四截。上官彥一招得手,也不再追擊,反倒放下竹筷拱手道:「多謝先生賜教了。」那文士卻毫不理睬,只怔怔地看著眼前斷成四截的竹筷,臉上的神情似悲似喜,自語道:「二十年前他將我的劍斬為兩截,想不到二十年後我手中的竹筷又被人斬為四截,天不肯賜我劍之神髓乎?!」上官彥想不到他反應如此之劇烈,不覺又喚了一句:「先生?」那文士卻猛地轉過身來緊盯住上官彥的雙目道:」上官瑾是你什麼人?!」上官彥只得道:「正是家父。」那文士怔住,忽然仰天大笑道:「天意啊天意,竟又是上官!」上官彥注視良久,終於拱手問道:「先生可是二十年前蜚聲武林的南海劍神逍遙子前輩?」那文士聽得南海劍神這幾個字,臉上的神情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忽地一抬手,竟空手將身前的石桌斬作兩半,切口光滑平整如同被利刀切過的豆腐。這份功力連上官彥也不禁駭然,心中暗道「僥倖。」那文士卻再不理他,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恍恍惚惚,站起身來逕自往涼亭外走去,口中自言自語道:「這裡沒有南海劍神,只有一個劍癡,不,是劍愚,對,劍愚……」
上官彥心裡已有七八分肯定他就是父親生前曾跟他提到過的當世幾位絕頂劍客之一的南海劍神。南海劍神成名極早,出道以來挑戰各路劍術名家從未嘗敗績,豈料卻忽傳敗於當時還是默默無聞的上官瑾之手。那役之後南海劍神便在江湖上消失了蹤影。上官彥記得父親提起此人的時候還很是遺憾,而且極為推崇他那一手八八六十四式逍遙劍法的飄逸靈動,對逍遙子儒雅的風采也是津津樂道,想不到今日卻又在這裡遇上,而且是以這種方式遇上!
上官彥無言地看著這位昔日名動天下的劍神踉蹌離去的背影,心裡多少有些惆悵。突然內院中傳來一聲霹靂般大喝「還不快滾進來!」直震得上官彥頭皮發麻耳朵轟隆作響,半天回不了神。
上官彥既然不想回頭,就只好「滾」了進去。他一見到屋裡的那個人,儘管對方剛才對他出言不遜,卻情不自禁在心裡喝了一聲彩,「好個威武的人!」
那人年紀其實已經不輕,可是看起來像天神般地高大威猛,他雖然是坐著,卻像是比站著的人還要高出半個頭。上官彥身量本來決不算矮了,可是當眼前這人站起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站在大人面前的小孩子。他忽然就想起了一個傳說中的人物,一個名氣決不比南海劍神小的人物。他忽然覺得背上有點癢。
每個人緊張的時候都會有不一樣的反應。有的人手腳發抖,有的人喘不上氣,甚至有的人會想要上茅房。而上官彥覺得緊張的時候背上就會開始癢,好像有條小蟲從上爬到下,又從左爬到右。所以他只好收緊背部的肌肉挺直了脊樑骨來趕走這種感覺。不過當他一挺直自己的脊樑骨,就忽然覺得眼前的人也不是那麼可怕了。
他不害怕,那人卻彷彿覺得很不滿意。他起身一步步向上官彥走來,上官彥覺得連地板都在震動,可此時你就算把鼻子貼到他臉上也絕對感覺不到一絲變化。
那天神般的巨人居高臨下俯看著上官彥,聲如滾雷般問道:「你是來做什麼的?」
上官彥的眼睛略往上抬了抬,平靜道:「來找人。」
「找什麼人?」
「老頭子。」
那巨人吸了口氣道:「你是來尋仇的,還是就來打架的?!」
上官彥搖搖頭,道:「我不是尋仇的,也不是來打架的,我就找老頭子。」
那巨人怒道:「我就是老頭子!」
上官彥只覺得頭頂如同響了個炸雷一般,心裡卻是驚喜交集,正待取出懷中的玉牌來詢問葉澄的下落,心念一轉卻問道:「閣下可認識一位年約十五六歲容貌纖麗、擅使一柄細窄銀劍而且輕功劍術都很高超的少年?」
那巨人卻點頭道:「我認識。」
上官彥心裡一陣激動,下意識地反問道:「你認識?」
那巨人點頭道:「若說在這個年紀輕功劍術都很高超且又是使一柄細窄銀劍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個了,若要論相貌,比他好的,只怕也很難尋得。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他?」
上官彥心裡一動,緊問道:「敢問這位公子的名諱是?」
那巨人想了想道:「單名一個澄字。只是他的姓氏,我卻不能透露。」
上官彥心裡又是一陣驚奇,不禁問道:「為何不能透露姓氏?」
那巨人已經不耐煩,道:「不能說就是不能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若是想找他的麻煩還是趁早請回吧。不然若是給主上或是少主人知道,你怕是吃不了兜著走。你能活著離開這裡,就便是你的造化了。」
上官彥擺擺手道:「我不是來找他麻煩的,我是他的朋友。」
那巨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上官彥一番,搖頭道:「他怎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上官彥心中一股陡然升起怒意。他本性恬淡沖和,遇事總是三分忍讓能不和人就不和人衝突,今晚卻三番五次被人折辱,縱是泥人也被激起了三分火xing,正待要發作,那巨人卻又忽說道:「你說你是那位公子的朋友,可有什麼憑證?」
上官彥只得掏出懷中葉澄留下的玉牌,擎在手中問道:「你可認得這個?」
那巨人一見這玉牌頓時神色大變,上官彥只覺一股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立即凝神運勁全身戒備。那巨人卻沒有動手,只沉聲問道:「這玉牌你從哪裡得來的?」
上官彥見他神情,料得他必是識得這玉牌,便道:「正是你提的那位公子留與在下的。」
那巨人盯著他,問道:「你知不知道手中這面玉牌,可以讓多少人傾家蕩產身家性命不保,又可以讓多少人一夜暴富平步青雲?」
上官彥聽得暗暗心驚,越發證實了原先的猜測,口中卻道:「我大概猜得到。」
那巨人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點了點頭道:「很好。那你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