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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三十九章 劍花寒, 夜坐歸心壯 文 / 楊麟

    這已是他這個月以來遇到的第六十三次伏擊了。這個月剛剛過去不到二十天,六十三次伏擊的意思就是他每天遇伏的次數已經超過了他一天三頓的吃飯次數。這樣的頻率就算是鐵人也會經受不住,他不是鐵人,偏偏他的神經卻像是鋼鐵鑄成的,連那些前去刺殺他又僥倖逃得命回來的殺手都忍不住抱怨,「君如是這廝簡直就不是人!是人就沒有他那麼好的精力、耐力和反應能力!」

    只有君如是自己知道在他穩定冷靜的外表之下的疲倦已經有多深。肩背上那幾道傷口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又常常被掙裂,有的已經開始化膿。最要命的是,他手中剩下的銀兩也已經越來越少。沒有錢,就意味著沒有食物和藥品,也得不到好的休息。他本是江湖浪子,無門無派,過的是閒雲野鶴一般的自在生活,會落入這般狼狽的境地完全是因為他一直不肯被近年來崛起於江湖的神秘組織「青龍門」延攬,非但如此還親手破壞了他們暗殺「長風鏢局」的主人胡長風、再用自己安排的人手接管長風鏢局的計劃。他其實跟「長風大俠」胡長風沒有多少淵源,只是他知道胡長風一直被視為江北武林白道的領袖人物,他旗下的「長風鏢局」和其他幾大鏢局結成的聯盟讓黑道上靠劫鏢吃飯的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多年的苦心經營也攢下一筆不小的財富,所以才會被青龍門盯上。君如是在無意間得知他們暗殺胡長風的計劃之後,就在他們發動暗殺的關鍵時刻一劍取了他們派去的首席殺手的性命,從此就開始了被他們追殺千里浪跡天涯的逃亡生活,而胡長風連那個突然現身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輕人是誰都不知道。

    他這樣的行為,有的人會覺得很仗義,也有的人會覺得是冒傻氣,可是對君如是自己來說,他只不過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就像他覺得該喝酒的時候就會跑去喝酒,該滿足自己的時候就會跑去找「慶chun樓」的小翠,該比劍了就會跑去找當世七大劍客之一的武當青楓道長單挑一樣。君如是喜歡簡單一點的生活,所以他也盡量讓自己活得簡單一些,簡單到大部分時候他給人的感覺都是在冷眼旁觀,因此武林中人索性就送了個跟他名字很配合的外號「不外如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外號也不過是剔剔眉,聳聳肩,然後把攔截他的人撂倒之後繼續走他的路,倒顯得這外號貼切得很。

    他以前也曾經流亡過,但是這次無疑是最狼狽也最凶險的一次。青龍門的勢力之廣大與強勁恐怕已經遠超江湖中大部分人的想像,少數知道情況的人也猜不透青龍門到底要擴張到什麼程度才會滿意,過不了多久說不定也只有寧王府麾下的那支「鷹眼」才能與之相抗了。有人甚至覺得青龍門如今的實力其實已經在「鷹眼」之上了!這些君如是在決定出手救胡長風之前都已經知道了,但是他還是出了手,而且還負了傷,然後像狗一樣被人追殺以至於快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本來也有幾個朋友可以投靠,可是他選擇的卻是獨自逃亡的道路,只因他現在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青龍門的可怕。他並不是個輕易絕望的人,可是當他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格殺了青龍門的第六十四批殺手、後者又給他添上了幾道新的傷口、偏偏天上又降下來一場冰冷的大雨的時候,君如是的心裡難免也興起了一絲窮途末路的感覺。

    這時候前方又出現了一個人。

    這人剛一出現,君如是心裡那種窮途末路的感覺幾乎立刻就變成了絕望。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來的這人絕對是個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君如是的唇邊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反手卻拔出了背後的指瑕。不管怎麼說,坐以待斃也不是他的風格。

    那人見他拔出劍來,卻像是吃了一驚。他手中撐著一把油紙傘,君如是透過重重雨幕看過去,只覺得那人的身材挺拔修長,面部輪廓似乎也很俊朗。暴雨不停沖刷著君如是身上的傷口,他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隨著鮮血一點點地流失,連握劍的那隻手都漸漸地麻痺了起來,僅憑著最後一絲意志力支撐不倒罷了。另外那人在對面默了一會,似乎是在打量君如是,忽然便舉步向他走來。君如是強提真氣舉劍護胸,猛地喉頭一甜,他知道自己已到極限,苦澀地一笑便一頭栽下地去,倒下去之前隱約瞧見一張俊逸的面孔正略帶驚訝地看著自己,緊接著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君如是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還活著,身上的傷口也敷藥包紮過了,連衣服都已經換成了乾燥的。他怔了怔,有些艱難地坐起身來,這一動只覺全身都要撕裂了一般,疼得齜牙咧嘴。外面的雨像是已經停了,他四下裡看了一下,發覺自己所處的是一戶普通的農家,自己的長劍指瑕已被摘了下來靠床邊放著,外面灶台上正在熬著大米粥,還有一陣不知燉著什麼的鮮香飄了過來。君如是聞見這香氣,頓覺飢腸轆轆,這時卻聽見外面有個老婦人的聲音說道:「大福,去裡邊看看那位公子醒了沒有,都三天了,再不醒就要在請嚴大夫過來瞅瞅了。」君如是一聽自己昏睡了三天,不覺吃了一驚,卻聽一個青年的聲音答應著掀開布簾走了進來,還沒等君如是看清他的樣子,那青年見君如是醒了,剛邁進來的腿又收了回去,君如是便又聽他聲音裡帶著歡喜說道:「奶奶,他醒了!」

    君如是聽了那青年歡喜的聲音,不知為何向來淡然的心裡竟覺得一陣溫暖,只聽外邊那老婦人又說道:「醒了就好,大福你趕緊給那位公子端碗熱粥過去,他幾天沒進食了,這熱乎乎的大米粥喝了正好,也祛祛寒氣,回頭那野雞湯燉好了也給他端過去。」那青年又連著答應了幾聲,接著便是一陣鍋碗瓢盆的響動,不一會那青年果真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進來,旁邊還有一碟子漬好的鹹菜。君如是這才看清楚這青年的樣貌,卻是濃眉大眼,看起來不過十仈jiu歲,長得十分精神。

    君如是見那青年過來,正要開口道謝,那青年卻搶先將盤子放在了君如是身前,口中說道:「有話待會再說吧,你先吃點東西,不然要餓壞了的。」君如是聞言也覺得實在難以抵禦眼前那清粥小菜的誘惑,感激地沖那青年一笑,低頭吃了起來。也不知是餓極了還是怎的,君如是竟覺得這頓粥菜是自己吃到過的最好的一餐,比以前吃過的那些大江南北的名廚的手藝還好了無數倍。

    一大碗熱粥混著鹹菜下肚,君如是覺得身上的力氣又漸漸回來了,就連身上的傷口好像也沒那麼疼了,這時布簾子一掀又進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手裡卻又端了碗噴香的野雞湯。君如是一聞那雞湯的香味,簡直垂涎三尺,卻忍住了,又咬牙忍著身上的創痛就要下床來拜謝。那老婦人見他如此,忙讓那青年攔阻君如是要下床的舉動,說道:「公子身上的傷已經傷筋動骨,大夫囑咐過不可亂動,不然留下後患就麻煩了。」君如是無奈,只得努力在床上伏了伏身子,略表心意罷了。

    如此調養將歇了數日,加上君如是自己運功調息,他本是多年江湖中打滾磨練出來的好筋骨,此時身上的傷已是好了大半。這幾日的相處下來,君如是常和那慈祥的老婦人還有那叫大福的青年聊天,知道他們都是陸家村的人,大福的母親生下他就死了,父親被徵入軍隊,後來戰死在西北的戰場上,就只剩下他和奶奶相依為命。將君如是在大雨中救下並送到這裡來的卻是另有其人,大福每次一提起那個人的時候,便是一副嚮往不已的樣子。

    「郭大哥是我見過最有本事的人!」那日君如是已可下床來走動,想幫大福劈柴,卻被大福以他身上的傷怕被掙裂攔住了,他只得坐在一旁幫他將劈好的木柴碼好,一邊就問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事情。大福說起他最崇拜的郭大哥的時候眼睛都在閃閃發亮,君如是忍不住問道:「他是怎麼個有本事法?」大福便如數家珍地同他說起郭大哥那些廣為流傳的英雄事跡,說的時候那自豪的神情簡直像那些英雄事跡都是他自己的一般。「郭大哥武功好,人又聰明,我奶奶說過,最要緊的是他心地好,肯為窮苦人家出頭,教訓那些壞蛋!」

    原來大福口中的郭大哥便是名震江湖的鳳尾幫郭彥超,與大福家結緣卻是因為某次陸家村附近落霞山上的土匪下來搶糧,大福上去理論反被他們打倒在地,眼看就要性命不保的時候幸得當時無意間路過陸家村去辦事的郭彥超出手相救。郭彥超得知落霞山的匪患為害村民已久之後,當夜便孤身上山,愣是憑一己之力挑了整個山寨,擒下領頭的幾名土匪交給當地的官府發落,又想法子督促地方官遣散了剩下的土匪,從此陸家村的村民再無匪患之擾,對這位郭大俠自然都是大為感激,大福一家更是對他感激涕零,由此結下了緣分。

    君如是聽到郭彥超的名字的時候不覺怔了一下,他對這鳳尾幫第一高手可是聞名已久,甚至說是如雷貫耳也不過分,當日郭彥超拿下鳳尾幫弒師的皇甫冉之後便將幫主之位拱手讓給師兄丁楓,自己飄然而去四海為家,每次俠蹤偶現的時候卻又會給武林留下一段新的傳奇,這份瀟灑與能耐也真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君如是聽說是此人救了自己的時候,不覺也是悠然神往,盼著能再同他一會,另一方面他卻擔心自己在此處停留會招來青龍門的殺手、給大福和他奶奶甚至整個陸家村帶來危險,因此在傷勢剛好、自覺已可應付的時候便趕忙向大福家辭行。大福家見他傷勢並未全好,自是反對他離開,無奈君如是去意已決,言辭又十分懇切,終於勉強同意了,不過說什麼也要他再住一晚再走。君如是只得答應下來。他其實也不願與這善良熱情的一家人分別,與他們相處的時日雖短,他卻難得地有了久未曾有過的家的感覺,也正因為如此,他更不願意他們因為自己而遭遇任何的不幸。

    只是這浪子的心,天涯倦客的愁思,除了他們自己,又有幾個人真懂?

    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走到了百花深處,又是怎樣的一種情懷?

    有時候真的,不如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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